第一卷 第六章暗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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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茶成末,銅壺熱氣彌漫,我扯過手邊銅盆,執木夾燙了茶具,添了勺茶末放進白瓷杯,不大熟練的點了茶,見白沫上浮,懸杯不散,心知自個的茶藝不曾生疏,笑著奉給太子。
“殿下品品?”
太子接過,卻一口不喝,反而續了話頭,“秋妧,你消瘦輕減了不少,定然過得不好,為何不叫孤給你一個公道?”
我抬眸掃過太子呼之欲出的殺機,忽而嘲弄一笑。
他與我心中都明晰,我已成了皇家棄妃,宮人哪裏沒有不見人下菜碟的道理?往日東宮式微,受苛待的日子他也不是沒熬過,問我這話,豈不是笑話?
索性我嫁入東宮三年,也攢下不少私產,出宮時一並帶出,這些年變賣財產,日子倒也過得順當,不礙事。
“臣妾來此反省,自當如此。”
話又轉了回來,太子捏緊了杯子,這回換了一套說辭,“你倒是良善,替底下這些懶皮子講話,今日雖是除夕,但如此怠慢,卻也該罰。”
他是鐵了心得在今夜大開殺戒?我見拗不過他,疲憊地應道:“殿下說得有理,等過了年節,臣妾定然重重責罰,以示天威。”
“不必過了年節,明日便罰。待過幾**回了王都,就是鞭長莫及了。”
他說著,一口飲盡杯中熱茶,放下瓷杯,伸手拿過擺在案台上的手爐,掀開蓋子,夾了幾塊熱炭進去,再仔細用布條纏緊了,遞到我眼前,“手都凍紅了,拿著。”
回王都……回王都!
我仔細回味了太子的話好幾遍,慎之又慎地問道:“殿下此行乃是接臣妾回宮?”
他的手僵在空中,麵對著我一瞬不眨得探究目光,倒顯得不自在起來,幹巴巴地道:“接你回去。”
我一直盼望回宮,日也盼夜也盼。可如今我與太子之間誤解未消、又添新怨,他卻乍然說接我回宮,倒讓我這喜上覆了一層烏雲。
難不成是王都出了什麼要緊事?一朝太子離宮不說,且披甲護衛,身旁也不見內侍伴駕,一副行軍模樣。事出反常,我回宮恐怕也遇不到什麼好事兒。
可我能說我不回?叫他給我一封絕婚書,自此天高海闊任鳥飛……他才不會遂我的願。
我遐思片刻不停。太子如今用著我,還親自來迎我,我要是由著自個的性子來,怕是會吃虧。
此一時彼一時,我既想合離遠走,就得暫且忍下,日後再徐徐圖之,萬不可如剛剛那般了,一旦惹太子不快,賞我一紙休書,那我便真心萬死不難辭了。
內廷史料有載,曆代被廢、被休的皇家棄婦大多都沒什麼好下場,死後留有全屍的都少之又少,累及家中的更是比比皆是。
合離和小命,我還是選小命吧。
我半響不回話,太子傾身死死盯住我,眼中躍動著燒透的炭火,“你不願?”
我打了個激靈,將手中茶具一丟,俯身道:“臣妾是喜得不知……忘了回話。謝殿下接臣妾回宮,臣妾日後定然克己複禮,謹記當日之過……”
太子打斷了我那陳芝麻爛穀子的老腔調,“客套話就不必再說了,孤知曉你在此處過得清貧,但總比在東宮爾虞我詐得好,不願回去。”
我真想給他翻一個大白眼過去,既知我心所想,這番試探又為何意?真乃陰毒小人。“天下臣民仰仗聖上與儲君,東宮自當勤政。社稷安寧,才有臣妾躲懶的時候。”
這漂亮話說得我自己都將要笑出聲來,連忙將頭埋的更低一些,遮擋翹起來的嘴角。
這話說到了太子的心坎上,他冷了一夜的麵色回暖不少,將手爐塞進我手裏,自個在懷中摸索著,“孤從王都……”
門外一陣響動,急促腳步聲傳來,巧巧“嘩啦”一聲拉開內室的門,歡喜道:“小姐小姐,看婢子帶了什麼好吃的?”
我驚愕回頭,見巧巧手裏提了個食盒,在她掃視到太子麵目時怦然落地。那食盒不曾扣緊,裏頭的糕點隨著盤子落了滿地,發出了不小的動靜。
巧巧嚇得不輕,跪在地上大喊參拜之言,小身子不停地抖動,“拜見……參見太子殿下……”
她話音剛落,一身披重甲,腰掛軍牌,手拿烏金儀刀的邕從護衛就踏著沉重腳步衝至門口,手中刀鞘推開,露出一截精光閃閃的刀身。想來是東宮侍衛,聞聲而動,進門護駕。
我扭頭瞧太子,他儼然一副被擾了雅興的模樣,想他本來就說要罰人,巧巧又冒失闖入,若拿巧巧開刀,我怕是保不住她。
我當機立斷決定,先發製人。
“巧巧,你是改不了做事冒失的毛病了嗎?是我平日縱慣,養得你如此無法無天。”我說到“氣急”,順手扔了懷中手爐朝著巧巧砸去,當然必不可能砸在她身上,反而落到那侍衛腳下,令他退了一步。
侍衛麵生,且瞧著年歲輕輕,見此情此景好似也不知如何是好。他看看我,再看看太子,垂頭下跪:“娘娘息怒。”
我裝著氣急,衝他們二人大喊,“滾!”
巧巧偷偷抬頭瞧我,我朝她擠眉弄眼,心領神會地得了令,立刻手腳利索的收拾起了散落四周的糕點殘骸,一股腦裝入食盒內,就要退下。
“等等。”
我且剛放回胸膛裏的心此刻又提至嗓子眼。聞太子慢悠悠道:“你留下。太子妃身旁搭把手的都不見,天寒地凍竟留她一人侍奉孤,你們便是這麼做奴才的?”
巧巧驚慌,隻管趴跪停訓,連哭都不敢。
我也不敢說這些小事自個兒做就成,這都是有損天威的渾話,隻想快點挨過今夜。早知今夜出門能惹出這攤子事兒,我放完煙花就該吹燈下榻,省得折磨。
我疲憊無比地閉了閉眼,“巧巧,把這殘羹收了。”
巧巧將食盒扣好挪到不顯眼的角落,提著裙疾行到我身邊跪倒忙活,側著臉低聲問道:“小姐,姑姑去哪兒了?”
我霎時瞪大了眼。
太子擺擺手,背對著我不動的侍衛道:“奴才告退”。
此人轉身要走,我病急亂投醫,脫口而出,“姑……在外頭與我一同那嬤嬤呢?她沒隨你們回來?”
那侍衛向我抱拳施禮,“回太子妃的話,您手下侍女觸怒皇家威儀。按內廷律,手板三十,罰跪十二時辰,此時正在受刑。”
我頓時急了,可又死死掐著自己,裝作心平氣和,“按律是如此。可本宮身邊隻有兩個侍女,你傷她太重,要如何服侍本宮?”
太子言出必行,終究沒放過我身邊人。
[引用]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獄中血書》明·楊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