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被切割成許多塊。
    自從那晚躍維之後，沐宇便覺得自己變成了透明的玻璃器皿，每個念頭一閃，就會碎出一個倒影。
    這些倒影，有時是現實，有時是夢。
    有時是……未來。
    
    他再次站在那個陌生的地方。
    潔白的牆壁，幹淨得沒有一絲灰塵，頭頂照明燈發出類似醫院的冷白光，一道道光柱像掃描一樣不斷移動。
    身前坐著灰鏡——黑西裝、灰邊眼鏡、麵無表情，一張臉仿佛是程序建模生成的模板。
    “歡迎來到引導中心。”他說。
    “你們這就是考試？”沐宇皺眉，看著麵前的金屬桌麵，上麵放著十幾張泛黃紙張、幾副畫、還有一台老式的磁帶錄音機。
    “你可以理解為覺醒者的第一輪適配測試。”灰鏡淡淡地說。
    沐宇看著那些紙張，感覺熟悉卻又陌生。
    
    “第一題。”灰鏡按下錄音機。
    磁帶轉動的聲音哢噠哢噠，隨即響起一個男聲。
    “你走進一間屋子，裏麵有一麵鏡子。
    鏡子裏沒有你自己的影子，隻有一個站在你身後的陌生人。
    你會怎麼做？”
    沐宇沉默了三秒：“我不會轉頭。我會盯著鏡子，盯住他，等他先動。”
    灰鏡輕輕點頭，記下。
    “第二題。”
    “你夢見自己墜入一個無底深淵，醒來時卻發現站在屋頂。
    你腳邊，是你自己寫下的日記，上麵寫著：”這是第七次輪回。”
    你還會跳下去嗎？”
    沐宇嗓子動了動：“……我會翻開日記的後頁，看看前六次發生了什麼。”
    
    灰鏡的眼神第一次變得有了點“人味”。
    “第三題。”
    他沒再按磁帶，而是直接把一張紙推過來。
    紙上是一個模糊的照片，灰白調子，看起來像監控截圖。
    畫麵中央有個孩子，站在幼兒園門口，仰頭看著一個穿藍色襯衫的老人。
    沐宇一眼就愣住。
    那是——他和外公。
    照片是他五歲那年的場景。那一天，外公騎著小摩托來接他，還對老師說了那句：
    “等下來的校車你們就告訴他，他外公先來接走了。”
    可這張照片……
    他根本沒見過。
    “你知道這照片來自哪嗎？”灰鏡看著他，“是你腦海裏的記憶”溢出”時，我們接收裝置偵測到的殘影。”
    “你們……連我記憶都能看？”
    “不是我們，是你自己。”灰鏡望著他，“你在夢中看得越清楚，現實就越扭曲。你腦中的空間已經開始反向折疊，記憶會外泄。”
    “外泄？流向哪裏？”
    “某些……我們還沒確定的地方。”
    
    沐宇的手心一陣冷汗。
    但他還沒來得及再問，灰鏡忽然收起所有紙張，說：“足夠了。”
    “你通過了覺醒者第一階段。”
    “這算……通過了？”沐宇驚訝，“你也沒說標準是什麼啊。”
    “因為沒有標準。”
    “……”
    “每個人的躍維潛能都是獨一無二的。但你腦頻穩定，空間映射反應強，最重要的是——你心中有”錨”。”
    “錨？”
    “支撐你保持理智的東西。通常是情感、記憶、或者信仰。你有很多，比如——你母親。”
    沐宇怔住。
    灰鏡站起身，望著天花板上的燈：“你現在可以回去了。今天隻是開始。明天我們再談第二階段——”多維感應”。”
    他頓了頓，補了一句：
    “希望你還撐得住。”
    “你也開始聽見聲音了，對嗎？”
    放學路口，李芷晴站在一棵老榕樹下，輕輕開口。
    沐宇被這突如其來的問句驚到，腳步頓住。
    夕陽從她肩後照來，像給她鍍了一層光。可她眼神裏沒有一點溫度，隻有專注——那種在夢中見過一百次的專注。
    “你什麼意思？”沐宇問，聲音低沉。
    芷晴望著他：“昨晚十二點十三分，你是不是也醒了？”
    沐宇呼吸停了一拍：“你怎麼知道？”
    她沒有回答，而是從書包裏拿出一張小紙條，上麵密密麻麻寫著奇怪的數字和圖形。
    “這是我夢裏畫的。”她聲音有些發顫，“每次醒來，這張紙就在枕頭邊。”
    沐宇接過紙條，一眼瞥見一個圖案——
    那是他夢裏神秘石門上的符號之一。
    他們的夢，在交叉。
    他們的“維度”，已經相連。
    
    當天晚上，芷晴夢境再次爆發。
    夢中，她回到了四五歲，跟著媽媽去一個“親戚家”，那房子古怪得不像現代建築。
    她記得，那天有個男人蹲下來對她說話。
    他穿著白大褂，戴著一副銀邊眼鏡。
    “你是和他同一條線的孩子。”他說。
    “一鏡之中，一體之心。你們終將彼此喚醒。”
    她看見那人拿著一個金屬圓盤，在她額頭上一碰，世界就變成了倒流的河流，所有記憶瞬間碎片化。
    夢到這裏，芷晴總是驚醒。
    這已是第三次夢見相同的內容。
    但今天醒來時，她枕邊的紙上，除了那些怪符號，竟然還多了一句話：
    “醒來吧，鏡中之人。”
    
    與此同時，另一處空間——
    佛堂內，弘願法師正在點燈。
    堂內香煙嫋嫋，夜色已深。
    忽然，一位小師弟氣喘籲籲跑進來：“法師，有封信……但寄件人欄是空的。”
    弘願接過信，一眼就凝神。
    信紙顏色泛舊，上麵卻印著一行字：
    “維門將再開，你準備好了嗎？”
    他的手不自覺顫了一下。
    因為這封信上的印章，竟是二十年前一個已解散組織的標誌——“應維局”。
    “是他回來了？”他喃喃。
    “還是……那個孩子即將覺醒？”
    
    畫麵切回——沐宇躺在床上。
    他望著天花板，心跳越來越快。
    手邊那封昨天收到的“覺醒測試通知”紙張，忽然自動卷起，浮起幾厘米。
    空氣中，有靜電的噼啪聲。
    然後——時間定格。
    屋外的狗叫聲停止，牆上的鍾表停在22:22。
    窗邊的影子動了。
    他轉頭看去，一個黑影立在陽台邊。
    不是灰鏡。
    也不是任何他見過的人。
    那黑影緩緩靠近，手上拿著一塊東西。
    是一塊深藍色的碎鏡。
    上麵浮現出芷晴的影像——她也靜止在床上，仿佛正經曆同樣的時間凍結。
    黑影終於開口，聲音像回音機重疊般空靈：
    “鏡中鏡，已同步。
    倒影，將逆行。”
    下一秒，時間恢複。
    鏡碎。
    黑影不見。
    沐宇猛地起身，滿身冷汗。
    而此刻的芷晴，也同時驚醒，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她的瞳孔裏，閃過一道光：對稱的“∞”符號。
    接連幾個夜晚，沐宇總是驚醒。
    每次夢醒，他都記得越來越多不屬於自己的記憶。
    有一回，他甚至“夢見”自己站在古代的戰場上，身披黑袍、手持圓形法器，而遠方有億萬人匍匐跪拜，高呼：
    “維主，維主，天門已開——請指引我們走出三界七苦！”
    他驚恐地睜眼，發現身邊的空氣還殘留著一種灼熱氣息。
    這個夢太真實了。仿佛……不是夢。
    
    “我帶你去個地方。”
    那天晚飯後，母親忽然這樣對他說。
    他沒拒絕。
    結果——他被帶到了佛堂。
    一進門，檀香彌漫。燈火在佛像前搖晃，牆上掛著一排排慈眉善目的祖師畫像。但沐宇卻在那一刻，感到從未有過的壓迫感。
    那不是來自佛像，而是來自他腦中開始自動“運算”的那段神秘語言：
    “淨我本願，入於法界，五維輪回，六道止步……”
    他心中一震：這些經文他從沒學過，可他卻能背得一字不漏。
    
    弘願法師出現在門口，麵帶微笑。
    “你來了。”他說。
    那一刻，沐宇心中一股熟悉感騰起。他忽然記起——
    他小時候來過這座佛堂，那時他還站在柱子邊哭，是這位法師溫柔地抱起他，遞了一顆糖果。
    “我們很早以前就見過了。”法師輕聲說，“也許，不止在這一世。”
    他帶沐宇走入佛堂後殿，一路上點燃一盞盞昏黃燈光，最後停在一扇朱紅門前。
    “這是供維門之子的試煉之室。”
    “……維門之子？”
    “在佛經典藏中，記載著這樣一段古經：”有一人，將跨界而行，以心為門，以夢為鑰，破盡九天幻維。””
    “你相信？”沐宇低聲問。
    弘願隻是笑笑：“我不需要相信。我見過。”
    
    門打開，裏麵不是佛像，不是神壇，而是一間布滿鏡子的密室。
    八麵鏡子圍繞中央，鏡中全是——沐宇自己。
    他每一麵都站著不同的自己：孩童的、學生的、憤怒的、懦弱的、狂笑的、痛哭的……
    “你要麵對自己。”弘願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在你真正”穩定維頻”之前，夢與現實將徹底交錯。”
    “什麼是維頻？”
    “就是你與世界之間的”認知震蕩頻率”。
    維度不是物理的，而是意識的折疊。你越動搖，它就越混亂；你越堅定，它就越清晰。”
    
    試煉開始。
    沐宇站在鏡陣中央，周圍鏡像開始自我運轉，一麵一麵快速旋轉——
    每轉一圈，就跳出一個畫麵。
    他看見自己在幼兒園被老師懲罰、在補習中心被打、在小學偷偷哭泣、在夢裏尖叫、在現實中壓抑……
    直到鏡陣最後停在最中央一麵——
    那麵鏡子裏，站著一個戴著麵具的他，身後浮現著數百個模糊的影子，每一個都在無聲呐喊：
    “我們是你。你要我們沉睡，還是醒來？”
    他的心狠狠一縮。
    他終於明白，所謂“覺醒”，不是擁有力量，而是敢於麵對所有版本的自己。
    他閉上眼，低聲說：
    “你們醒吧。不要怕。”
    
    刹那間，八麵鏡同時碎裂，化為無數銀光，在空中重新拚成一麵新的鏡子。
    這麵鏡子中，不再是倒影——
    而是他站在星海中，頭頂有星辰旋轉，腳下是一道光路通向不知名的遠方。
    弘願法師在鏡外喃喃念出一句話：
    “夢中入維，心起則道成。
    從今日起，維門已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