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務部的黑西裝像片烏雲壓進出租屋時，我正在給牛仔褲縫補膝蓋的破洞。
    一張寫著違約金三個字的單據攤在出租屋的木桌上，窗外蟬鳴聒噪，混著縫紉機老舊的哢嗒聲，在狹小空間裏發酵成粘稠的絕望。
    “許先生，您還有七十二小時做決定。”
    戴金絲眼鏡的律師推了推鏡框，皮鞋尖碾過我掉在地上的舞蹈鞋，“如果繼續這麼拖著，我們將申請強製執行。”
    他身後站著兩個壯漢，其中一人手臂上的紋身蜿蜒至脖頸，像條隨時會撲上來的毒蛇。
    門被重重摔上後，我癱倒在發潮的床墊上。
    手機屏幕亮起，最新推送是《逐夢之星》的淘汰名單——鄭源的照片占據頭條，配文“黑馬選手穩坐A班寶座”。
    評論區飄著熟悉的惡意：“早說了許願那種人就該滾蛋”“潛規則被爆還想洗白？惡心死了”。
    我顫抖著點開塵封的短視頻賬號。
    最後一條視頻停在三天前：在舞蹈室裏，我對著手機鏡頭跳了段即興編舞，背景音樂是林小滿在旁邊哼的跑調民謠。
    評論區隻有零星幾條：“跳得像喪屍”“別拿髒手汙染舞蹈”“退網保平安”。
    浴室鏡子映出我眼下的青黑，冷水潑在臉上時，突然想起前公司王姐的電話。
    她聲音裏帶著施舍般的憐憫：“隻要你道歉聲明是自願退出，公司可以出麵澄清謠言，並且允許你分期兩年還違約金。”
    我攥著手機的手青筋暴起，鏡中人的倒影扭曲成鄭源得逞的笑。
    服裝店的更衣室彌漫著廉價香水味。我蹲在地上整理剛到的貨架，聽見幾個導購在議論：“就是他，那個被爆潛規則的練習生。”
    “聽說欠了好幾百萬呢，現在天天來疊衣服。”
    衣架碰撞的嘩啦聲裏，我把印著卡通圖案的T恤疊得方方正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而此刻的馬爾代夫，鹹腥的海風卷起細白沙粒。
    徐行之摘下潛水鏡，濕漉漉的黑發黏在蒼白的臉頰上，發尾還滴著海水。鼻梁那顆深色的痣在陽光下若隱若現，被潛水服勾勒出的修長身形，像尊剛從海底打撈起的冷玉雕像。
    “老徐，看這個。”陳臻舉著平板湊過來，屏幕上正是我澄清謠言的新聞發布會的畫麵——畫麵裏我握著話筒的手在發抖，身後公司的logo被P成了灰色。
    “被資本做局的小可憐，舞蹈功底卻實打實的好。”
    陳臻推了推墨鏡，“我新開的娛樂公司，正缺這種有話題度的苗子。”
    徐行之用細長的手指劃過屏幕，停在我被汗水浸透的額發處。
    他的聲音像浸在冰水裏的絲綢：“眼神倒是幹淨。”
    鏡片後的目光掃過我手腕上的淤青——那是鄭源在訓練室留下的印記，
    “不過，被折斷過的翅膀，還能重新飛起來嗎？”
    深夜的服裝店打烊後，我縮在倉庫角落數貨物。
    手機突然震動，是個陌生號碼發來的郵件。附件裏是份經紀合約，甲方簽名欄寫著“和光娛樂”，條款裏違約金那欄赫然標注著“零”。
    郵件末尾附了張照片：月光下的沙灘，兩個男人的背影，其中一人穿著印有“陳臻”字樣的防曬服，另一人裹著黑色浴巾，隻露出半截冷白的腳踝和垂落的黑發。
    我盯著屏幕上跳動的光標，倉庫頂棚的白熾燈突然滋啦作響。玻璃窗外，暴雨傾盆而下，打在堆積的紙箱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遠處便利店的霓虹燈牌在雨幕中暈染成模糊的光斑，像極了《逐夢之星》舞台上那些遙不可及的聚光燈。
    指尖懸在發送鍵上方許久，最終按下確認。
    窗外的驚雷炸響時，我仿佛又聽見陳野的吉他聲，林小滿咋咋呼呼的加油，還有在宿舍裏大家一起說的那句“F班永不言棄”。
    也許，這就是命運開的又一個玩笑——但這次，我決定再賭一次。
    此刻的馬爾代夫，陳臻倚在別墅露台的欄杆上，看著手機裏新添加的好友申請。
    屏幕光映得他眼睛發亮，他輕笑著在對話框裏輸入：“明天上午十點，來公司簽合同。遲到，就別來了。”
    海浪拍打著礁石，卷走了沙灘上未寫完的字跡。
    而千裏之外的小城，我望著窗外的雨幕，把破舊的舞蹈鞋塞進背包最底層。
    黎明前的黑暗裏，某個故事正悄然翻頁，帶著鹹澀的海風與未知的曙光，等待被重新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