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魚盧村】巫山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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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暈眩襲來,墨夏扶住斑駁的木門。
院中曾春花似景、草木生機,記憶中林娘子還說“我呀最愛弄這些花草,平日上山除了采草藥到鎮上換物件,還有遇到什麼好看的花兒草兒的也挖回來種到院子裏。你們瞧瞧我這院子好不好看?”
可此刻卻隻剩枯藤纏牆,碎瓦在風裏叮當作響,像……喪音。
“……這裏的人呢?”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浮在半空,呼出的熱氣在冷風中化成了白霧。
江初立院門外在裏,上前扶住他,他的聲音很輕,“早就不在了。林姐姐十年前就去了,況且我們從來不住這個村子。兄長,你到底怎麼了?”
“不對……”
他指尖發顫,仿佛觸到冰涼的瓷,“他們明明已經成親。我來過這,喝了茶,吃了茶酥,這裏是一片歡笑聲。”
江初環顧四周,確認無人,才低聲道:“阿婆不許人提,我也是偷聽來的。林姐姐與阿魚哥哥原定下月成親,可朝廷征兵,一紙檄文把人連夜帶走。三年,鴻雁無書。
後來同去的鄉親回來,說他在關外第二年便已埋骨黃沙。林姐姐不信,日日去村口等,等到秋葉落盡、雪覆眉睫,仍隻見空山落日。她病了,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終究隨那未歸的魂去了。”
風掠過墨夏的衣袍,冷冽,刺骨……這很不對,他不應該怕凡世的冷風。
他抬眼,空院碎瓦,處處透著無人居住的慘敗。
記憶與眼前的廢墟狠狠錯開,好像他的記憶出現了混亂……
好像他的識海被人闖入、破壞、篡改……
識海……是什麼?
“啊……”墨夏越想越深,頭痛欲裂。
“阿魚?不是叫陸河嗎?”墨夏問,記憶中的那個名字是叫這個的。
“啊……對!他的小名叫阿魚,我們都叫他阿魚哥哥的。”江初扶著他的手停頓了一下,墨夏懷疑的看著他,又道“他阿娘啊怕他養不活,就給他取了一個小名,賤名好養活嘛。是吧兄長,怎麼了,你看著我做什麼,我們快回去吧,阿婆等著呢!”
他越是解釋,墨夏的懷疑就越深,人在說謊時會將細節描述得很詳細,生怕他人不信。墨夏笑了,他不在深想,好像接受了他的說法。頭疼緩解後,墨夏直起腰,道“江初說得對,我們……該回去了。”
夜裏,墨夏閉著眼,聽到身邊人熟睡後均勻的呼吸聲,他才起身,從櫃子裏小心翼翼的把燈籠拿出,這是白天墨夏稱兩人不注意時藏起來的。
白日裏他問:“我們可有拜神的習慣?”
阿婆以為他恢複過來了,很開心的領著他去了宗祠。“魚神保佑,我家孫兒身體健健康康,陪在老婆子身邊。元兒,拜一拜。”
魚神?具阿婆說,他們這一帶都信奉魚神,在很久之前就是魚神帶領他們來到此處安居,並保佑他們風調雨順,糧食豐收……
墨夏點了燈籠,江初睡得很熟,並沒有被驚醒。
墨夏鬆了口氣,他還不能完全信任江初,卻在轉身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像陰冷的風纏上他。
“你真的要走?”
行動暴露,墨夏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輕輕點頭。
“你出不了這個院子。”
江初的聲音很平靜,完全沒有白日的輕快。他從暗影裏伸出手,輕輕拿走墨夏手中的燈籠。
“沒有我,你走不出這院子。我知道你要去哪兒,我可以帶你出去。”
墨夏自然不信他會這麼好心,但此刻墨夏隻能信他,這個人帶著某種壓迫,墨夏掙脫不開。
“黑暗太重,而燈籠太輕。走出去,你就再也回不來了。”他說。
燈焰微斜,江初提燈先行,步履無聲。
墨夏跟在後麵,影子在夜中被拉得極長,牆麵斑駁,留下二人的影子,但江初的影子很淡,像一縷煙。
路過阿婆窗下,木格窗欞後一片漆黑,老人睡得很安穩,沒有被他們吵醒。
小巷狹長,江初和墨夏一前一後,夜風不算平靜,但江初手中的燈籠提得很穩,就連燭火都不曾搖曳。一路穿過小巷,溪流上的小橋欄杆老舊。
墨夏要去後山,隻有後山才能解開他的疑惑,一切的答案就在後山,就在神女廟……
墨夏踏上橋心,忽然狂風自四麵八方湧來,掀起墨夏的衣袍,寒風竟然如此冷冽。
身後的聲音蒼老、在狂風中回蕩。
墨夏轉過身,村子那端,阿婆白發散亂。她枯瘦的手心裏騰起靈光,口中吐出的咒音急促而低沉,字字如釘,釘進風裏。
墨夏聽不清。
江初走在墨夏前麵,突然腳步一頓,在咒音中化作一縷灰白香煙,在狂風中繚繞不散。那不是夜霧,也非尋常燭煙,而是香爐裏才見得到的、帶著檀香與灰燼味道的煙。
倏地鑽入夜色,無影無蹤。
橋板空蕩,隻剩墨夏一人,墨夏聞到了嗆人的香煙味,心中猛地一沉,腳下木板傳來碎裂的聲響,仿佛要將墨夏吞入深淵。
“元兒,別去,別離開阿婆。”老婦人大喊,她的聲音嘶啞淒切。
“到阿婆這裏來,上了山你會死的。”
墨夏猶豫了,那股狂風停了下來,好像在等墨夏做出選擇。留下來,留在這個對自己無比關懷的阿婆身邊,還是轉身上山尋求真相?
“為什麼?”墨夏問。他可以確定自己並不是她口中的元兒。
老人跌跌撞撞的爬過來,在橋下停住,似乎在懼怕。
“你阿娘生下你,早早離去。是阿婆把你帶大的啊,你怎麼不信阿婆,怎麼不信啊?”她聲淚俱下,痛苦不像是做假。
墨夏有些動容,他走過去,扶起老人。懇切道:“後山是否有神女廟。”
老人顫畏著起身,一雙渾濁的雙目盯著他,“你知道了。”
她雙手緊緊的抓著他,不讓墨夏掙脫,墨夏低頭對上那雙眼睛,那裏翻湧著他看不懂的情緒。
“阿婆,你抓疼我了。”他輕聲道。
老人心疼的鬆了力道,墨夏乘機離去。
橋下,老人聲嘶力竭的喊著,“你,你離家多年,好不容易回到阿婆身邊,為什麼不聽話。”
“你不許走,是我救的你,你要留下來,上山你隻有死路一條,你活不了,你敵不過祂,更救不了你的同伴。為什麼不肯留下。”
“回到阿婆身邊好嗎,阿婆想你了,想你了啊元兒。”
“元兒!”她厲聲呼喊,嘶啞的聲音震蕩整座小橋。可下一瞬,無形的大手驟然壓下。阿婆整個人被壓製。她掙紮著罵道更狠。
“什麼害人的神,你囚我至此,不入輪回,日日守在這魚盧村中。為什麼不殺我。為什麼,讓我……和我的女兒團聚啊,元兒,你是她唯一的骨血啊……”
在墨夏走過小橋的那刹那,墨夏想起來了。
那日他與常歡正要離開林娘子家,突然儲物袋中的佩劍震顫。林娘子和陸河的臉開始變得模糊,再醒來兩人跪在神女廟中,常歡想出去卻被一道白光打回。
“師叔,看來我們是過來陪葬的。”常歡泄了氣,自嘲笑笑。他們來魚盧村兩日有餘,什麼都沒有查到,就被困在這裏,也是好笑。
“陸河……應該還沒死。我們也不算陪葬。”墨夏輕聲道。
“村裏那些怪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墨夏搖頭:“不知,眼下還是要找到陸河要緊。”
昏暗的廟宇內,潮濕的空氣中飄散著濃烈的香火味。神女的麵容莊嚴又慈悲。
常歡抬手擦了擦額角的冷汗,收回了佩劍,這門上下了結界,他劈不開。“我們被困在這狹小的廟宇裏,一時半會兒怕是出不去了。”
身旁的墨夏靜立片刻,陸河的佩劍握在手中毫無反應,隻好將它收回儲物袋中。
“嗯……”他眉頭緊蹙。
“說來奇怪,陸河的佩劍在林娘子家時震動不止,像是在警示危險。可到了這裏卻安靜下來,或許暫時還算安全。”墨夏道。
常歡突然踉蹌後退兩步,撞上了身後的供桌,香爐“咣當”一聲歪倒在案。
“等等……”他死死盯著神龕中那尊麵容模糊的神像,喉結上下滾動,“這神像有些不對勁。”
“哪裏不對?”墨夏立即警覺起來,目光看向神像。
借著搖曳的燭光,常歡顫抖的手指指向神像。巫山神女怎麼會是慈悲的神?“上次來時,師叔說巫山神女是位仁慈的神明……”他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乎變成耳語,“這話不妥。”
“巫山神女“青衣男子繼續道,眼神漸漸渙散,“生於雲夢大澤,長於巫山之巔,最終也隕落於巫山。“他突然抓住墨夏的衣袖,”她並非溫柔和善的神女,而是……而是夢境化身的古神!祂擅長造夢,可以任意編織、抽取、拚接夢境,以夢為繭,囚魂煉魄。”
墨夏反手扣住他顫抖的手腕,沉聲道:“如此說來……”
他目光銳利地掃過廟內陳設,“這裏的人是與神女做了交易?”
常歡艱難地點頭,冷汗順著下頜滴落。“神女賜予他們桃源般的美夢……”他聲音嘶啞,“而代價是他們的魂魄永囚於此。”話到此處突然哽住。
“但完整的交易需要雙方心甘情願,”他語速加快,同時警惕地環顧四周,“即便是神力也無法強迫。在達成妥協前,我們應當還是安全的。”
“為何昨**不提這些?”墨夏突然轉身逼問。
“師叔恕罪……昨日踏入魚盧村後,一切都顯得那麼真實。”突然他渾身一震,像是被無形的手掐住了喉嚨,“我的記憶……似乎被篡改了……”他艱難地擠出這幾個字,嘴角滲出一絲鮮血,“直到此刻才……突然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