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學校的時候恰好最後一節課了。
    昏沉的天空時不時就會傳來聲聲轟鳴，像是天庭的雷公真的在打雷鼓雨。
    他上了樓回自己的班，剛踏進一隻腳他就瞄見自己座位邊有一位穿著羽絨服的男生趴在桌子上睡覺。
    不用思索他也知道這是誰——葉舟。
    他不經意放輕腳步，剛想拉開自己的椅子，趴著的人卻直起身來了。紀行看過去，葉舟睡眼惺忪，而那雙極具鋒芒的眼睛卻叫人看得越發可愛甚至有一點迷茫。
    紀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說話坐下了。
    葉舟也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問：“你早上幹嘛去了？”
    紀行拿出卷子：“有點事。”
    別人的事外人不好過問，葉舟隻點了點頭：“都快又上課了。”
    “最後一節課了？”
    “嗯，你趕得真巧，我得走了。”
    紀行側眼揚眉。
    葉舟剛走，胡鑫就又進來了。
    一臉問候自己爹的模樣：“你終於來了，我還以為你在路上出什麼事了，我剛剛去問了老師原來你請假了，那你……怎麼又回來了？”
    “沒事了，解決完了。”紀行看他坐在前麵的座位上應道。
    “那就行！”
    上課的時候胡鑫止不住地給老師磕頭，不出意外又被老師點名叫起來回答問題了。
    老師沒有問自己帶的這一門課上的問題，而是問胡鑫，藤野先生選自哪裏。
    胡鑫抓耳撓腮，小聲答道：“……不是魯迅寫的一本書嗎？”
    “真不知道這重點高中是怎麼考上的……這是選自魯迅的《朝花夕拾》裏麵的文章，不是一本完整的著作。”
    “……我數理化好啊，老師你聽沒聽過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胡鑫笑著問。
    “學好普通話，也是走遍天下都不怕，光學好一加一等於二，普通話，外語……就可以走遍天下了嗎？少年，你還是太年輕了……”老師意味深長的說了這番話，教室裏的同學都麵麵相覷。
    “……最後幾分鍾了，老師再和你們嘮叨幾句。”他讓胡鑫先坐下。
    “你們今年就已經高二了，明年就高三了，大學一畢業就步入社會了……有的事呢，是要懂人情世故的，就像一個大老板和我說一加一等於三的時候，我不會糾正他算錯了，反而會說我自己愚笨不會算了，你要知道，僅僅一道簡單的計算，或許就是決定你未來要當牛馬還是要當BOSS，當然，這也是對於那些沒有家庭背景的人的忠告和勸誡，我們永遠都不要一直認為自己是對的，要因事而論，因人而異……”
    言畢，教室裏一片嘩然，熱烈的掌聲回蕩在教室。
    誰都認同這番話。
    世事難料，不管對錯，又怎麼會是我們承擔全責呢？
    有的人明明不成才卻偏偏有了最好的學上；有的人努力一輩子不還是低階？
    “嚴老師我當了三十多年的政治老師聽到過很多人說政治沒有標準答案，可是選擇題的對錯不也是標準答案嗎？當ABCD四個選項都沒問題的時候，答案給你的不也隻有一個嗎？人生也有那麼多選擇，讓你選的不也隻有那麼幾個？”
    “叮鈴——”。
    “下課吧！”嚴老師朝下麵同學笑了笑說。
    “起立！”
    “老——師——再——見——！”
    嚴爍章點點頭，出了門。
    他是一位非常優秀的男老師，不會對學生亂發脾氣，不會說他們不爭氣不上進，很多同學都說他其實更適合帶曆史語文這幾門，帶政治太屈才了。老師隻是笑著說他本來就是個不圖什麼的老師，培育祖國的花朵才是重中之重，況且政治是更能讓他們懂得很多道理的。
    這堂課下，他們班的人沒有加入到蜂擁而至的人群裏。隻是在自己的座位沉思了一陣才悠悠走出教室。
    不出意外，胡鑫又叫了紀行一起吃飯，紀行已經適應了，便也跟著出去。
    走了兩步，紀行後麵被拍了一下，他當然知道會是誰，所以沒轉頭，隻說，往前走。
    那人就擠著人走到紀行旁邊。
    “你知道是我啊？”葉舟問。
    “這麼欠的隻有你了吧？”紀行嘲諷般地說。
    “……欠？我不就這樣拍了你一下，我都沒用力氣呢！”葉舟委屈巴巴地說，還示範了一下怎麼拍他的。
    胡鑫他們在前麵聽見了這句話，就“咯咯”——笑起來，被葉舟輕踹了一腳，隻好悻悻然閉聲和宋文聊別的去了。
    “你們班今天下課為什麼這麼慢？”葉舟搗了搗紀行的胳膊。
    見他不搭理，就又踹了一腳胡鑫：“你不是老是第一個出來嗎？今天為啥慢了？”
    胡鑫恨恨地轉過頭，見葉舟也皺著眉，語氣忽而一轉：“老師講了大道理，我們班好多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我呢……為了融入他們也裝了很久呢！”
    “哇！那可……真是辛苦你了……來親一個獎勵一下！”葉舟壞笑地湊上去。
    “滾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清朗的笑聲滿走廊回蕩。
    紀行轉頭看他，無語道：“你能不能注意點兒？”
    “不就親一下？”
    紀行歎了口氣。
    食堂裏。
    葉舟幾人坐在靠窗這邊吃飯，葉舟在他們的盤子裏挑了好幾塊魚餅，但是又被胡鑫搶了好幾塊糖醋裏脊，他又隻好去搶旁邊紀行的。
    剛夾到一塊就聽紀行說：“你自己沒有啊？”
    “……我這不是被他搶了嘛……”葉舟依舊悻悻然的把那塊裏脊肉夾到自己盤子裏。
    “你搶他的幹嘛？”紀行沒有抬頭，一味地嚼著自己的米飯。
    這話把胡鑫和葉舟都問懵了。
    胡鑫先辯解道：“他先搶我的啊！”
    “那我的不夠吃啊，阿姨像是得了帕金森手抖，抖得勺子都快掉了……”葉舟轉頭看那會兒給他打了飯的阿姨，回頭嘟囔道，“吝嗇鬼。”
    對麵胡鑫聽見他嘟囔的就不顧場合哈哈大笑了好一陣，要不是宋文搗得他心髒疼，他就一直笑著了。
    葉舟作勢就要打他，卻被旁邊夾過去的一塊酥黃裏脊肉擋住了。
    一塊接著一塊。
    “給。吃。”紀行稍稍偏了偏頭斜睨著他。
    葉舟“嘿嘿——”了兩聲，說：“還是新來的同學好啊，也不辜負哥之前對你的好啊！”
    “好在哪兒？”紀行毫不猶豫打了葉舟的臉。
    “……”
    雖然說紀行是位新同學，不過經過葉舟這好幾天的交流，總歸是新同學的第一個好朋友。
    哦不。
    是第二個，第一個是胡鑫。
    “嗯……”葉舟思考了會兒，才放下筷子說，“你不用一個人吃飯了。”
    紀行聽到這兒也確實愣了一下。
    的確。
    不用一個人吃飯了。
    “你早上吃完早餐，中午都和我們一起吃，晚上也是我和你偶爾吃幾次，反正我可再沒見過除了我們還有別的人陪你吃飯了……”葉舟又夾了塊裏脊肉送進嘴裏，抬頭看胡鑫他們，“你們見過？”
    “沒有。”幾人異口同聲。
    “那你們看我幹嘛？”
    宋文一臉壞笑道：“你還和紀行單獨吃過飯啊？”
    葉舟一噎：“這有什麼好稀奇的？他和我順半路一起回家，你們呢？！都拋下我蹦迪去了！”
    “等你不忙了就帶你。”
    幾人在沒有吵了，吃完最後的飯就回去午休了。
    葉舟和紀行到宿舍之後，其餘的室友都在。
    他倆剛進宿舍們就看見窗戶邊站著的男生一臉愁苦樣兒轉過頭抱怨：“下雨了，是那種傾盆大雨。”
    葉舟還給紀行說：“幸好我們來得早，不然就泡在雨裏了。”
    那個男生怏怏不樂地走回自己的床。
    葉舟見狀問：“你為啥這麼喪啊？”
    男生轉頭看葉舟和旁邊的那位：“下周有一個青年模特走秀，雖說就是一個小活動都是同學來湊個熱鬧或是幫忙湊個人頭也行，然而……收攏的人脈是一塌糊塗啊！”
    葉舟幾步走過去，問：“還差幾個人？”
    “六個吧。”
    “柯斌貴，蘇昊你們不去嗎？”葉舟問別的幾人。
    “我們報了啊，劉聖他沒報……”
    劉聖爬起來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我這……不合適，畢竟肥頭大耳朵的……”
    葉舟點點頭表示認同。
    劉聖確實是肥頭大耳朵的，滿臉的肉，眼睛也小得成了一條縫，身高也不到一米七五，不過為人憨厚老實，待人有道，也有不少朋友。總之這種活動還是不參加為好，同班同寢的朋友也就不說什麼了，別的班的肯定會狠狠網暴他一頓。
    哪怕他啥也沒有做錯，鋪天蓋地的流言蜚語像是猛獸一下傾瀉而出。
    胖的人和醜的人都沒有錯，不過出現在大眾視野裏，總會有人喋喋不休地議論。
    “我和他去，”葉舟指著自己和紀行，“把胡鑫他們也叫上。”
    不出意外，葉舟被紀行拒絕了：“我不去。”
    葉舟立馬起身拉著他到門口，小聲問：“為什麼啊？”
    “不想。”紀行不帶猶豫地答。
    “去唄？”葉舟說。
    “不去。”紀行拿出手機看手機去了。
    “……就湊個人頭。”葉舟見他不聽自己說話，眼煩了就一把搶過紀行的手機，“去！”
    “不去。”紀行倒也沒生氣。
    “……你去的話，完了之後我給你唱個歌怎麼樣？”葉舟扯了扯唇道。
    “就你的公鴨嗓？”紀行嘲諷般挑了挑右邊的眉。
    “……那跳個舞？！”葉舟豁出去了。
    “成交！”紀行答的不假思索，像是就在等這句話。
    “你……算了！”
    葉舟過去給那個男生說：“程英，我倆報，到時候胡鑫他們應該也會報的，夠六個人了。”
    程英淚眼婆娑的抱著他們倆：“謝謝你們！”
    “這個是每個班都得報嗎？我們班主任沒通知呢！”葉舟問。
    “也不是非要每個班都報，不過最好就是每個班都有幾個人……”程英拿手機翻了翻說。
    “到時候會有什麼獎勵嗎？”葉舟笑吟吟地問。
    “進入到十六強的隻發幾本教材書，十六強前六名都會有一張同樣的隨機的旅遊景點的門票，聽說是個好地方……”程英翻開筆記本電腦把葉舟他們幾個人的名字都填在報名表裏。
    “這樣……”
    “嗯，你們要加油呀！不過我相信你倆肯定不會在十六強後……畢竟有這麼好的底子。”程英轉頭打量著前麵兩位。
    “嗯，那到時候再看吧。”葉舟應道。
    於是午休的時候，葉舟絮絮叨叨和紀行說如果他們六個人都贏了，就去旅遊。
    午休期間葉舟醒來過一次，他輕輕地從床上爬起來，睡眼惺忪地朝窗外看去。
    雨似乎沒有要停的跡象，甚至比那會兒下得還要大的多。
    不過即便是下雨，他們宿舍裏的人也都沒有蓋被子或是毯子，都是直接倒頭就睡。
    葉舟感受到從窗外飄進來帶著土腥味的風，不劇烈，卻讓他皺了皺眉。
    就算有風飄進來，他還是覺得周身都不太涼，於是忍著濃重的土腥味又躺下去睡了。
    剛躺下，卻因為無意猛吸了口氣，把土腥味的風吸進了喉嚨，讓他忍不住輕咳了一聲。
    然後立馬捂住嘴看向其他的人。
    幸好睡的都很熟。
    他剛閉上眼睛，就聽見自己對頭的那個人低聲問了句；“嗆著了？”
    葉舟實話實說：“嗯。”
    葉舟以為紀行可能會說讓他喝點水或是能止住咳嗽的法子，結果他以為的和事實完全不一樣。
    紀行翻了個身，啞聲道：“誰讓你起來？”
    葉舟一聽就不快了，但是他猶豫著想了好一會兒，不懷好意地彎了彎唇角：“……還不是你太吵了，一直在打呼嚕，吵得我的腦袋瓜子嗡嗡響……”
    紀行許久都沒出聲。
    葉舟使勁在憋笑，想著紀行現在可能想著的問題，以及他害羞又尷尬到可以點著火的臉。
    我真打呼了？
    不可能。
    那他怎麼起來了，還說是我吵的他？
    不會吧。
    我到底有沒有打呼啊？
    沒有吧。
    有的吧。
    葉舟等了好久，才聽見一句：“抱歉。”
    抱歉？
    抱歉吵到你了。
    抱歉讓你睡不著。
    抱歉因為我你反而被我說了。
    葉舟實在憋不住了，“噗嗤”一聲笑出來。
    卻惹得蘇昊煩躁地皺了皺眉翻身又睡過去。
    紀行現在可能連把葉舟掐死的心都有了。
    不過不能是現在。
    還不是好時機。
    所以他再沒說話了。
    耳聽紀行半天都沒說話，葉舟也沒有再說了，安穩麵對著牆睡著了。
    外麵的大雨嘩嘩啦啦地下著，很吵。
    但是此時的116宿舍無比安靜，隻有呼吸的聲音。
    之後，葉舟昏昏沉沉睜開眼的時候，見紀行站在窗戶那邊不知道在幹什麼。
    “你怎麼起來了？”葉舟爬起來下了床。
    “快到時間了。”紀行把窗戶打開關上重複了好幾次這動作。
    “你這在幹嘛呢？”葉舟走過去問。
    “我覺得這窗有點漏風。”紀行伸著頭看窗戶縫，低聲說，“……原來是因為這個啊！”
    葉舟也湊過去看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這不是滑輪嗎，生鏽生成這樣了？1”葉舟看著那生了鏽的滑輪不自覺皺了皺眉。
    紀行看著一塌糊塗的鏽，也微不可察的動了動眉頭。
    “這就是這個窗戶合不緊的原因嗎？”
    “嗯，而且這一片合頁也卡頓了。”紀行關上窗就走回自己的床了，“要說給宿管阿姨怎麼換一下。”
    葉舟應了聲，說：“蘇昊作為宿舍長讓他去說吧！”
    紀行道：“嗯。”
    下午上課的時候，兩人拿了劉聖的一把雨傘，還不算太小，紀行打著。
    葉舟不願意拿傘，就說誰高誰拿。
    毫無意外，當然是紀行。
    紀行鋒利的眉眼看著葉舟：“我本來可以不用傘的。”
    要不是因為還有你，劉聖想給我這把傘我都不會接的。
    紀行從小就不喜歡給人添麻煩。
    借了雨傘得還，得說謝謝。
    紀行既不用借，也不用說什麼“謝謝”或者“麻煩你了”之類的話。
    下午的課上葉舟偷偷給紀行發消息。
    一葉舟：【你今天上晚自習不？】
    。：【為什麼不上？】
    一葉舟：【我們去打桌球。】
    。：【不去。下雨。】
    一葉舟：【現在不下了。】
    。：【不去。】
    一葉舟：【去唄？！】
    。：【……】
    一葉舟：【表情】
    一葉舟：【求你了，哥。】
    最終紀行還是在葉舟的軟磨硬泡下請了晚自習的假，不太情願和他們去了星達打桌球。
    兩人還比了一下。
    平局。
    夜晚的星總是那麼亮，白天的雨使芙蓉市一片濕潤。
    還是有人在某些事情上會敗在另一個人之下。
    成了敗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