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偷天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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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字卷總綱: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奪不足以奉有餘。偷天換日,竊的非物,是天機,是人心。
夜色如墨,將瘋人院的白牆染上了一層詭異的灰。老槐樹下,隻有幾縷慘淡的月光,透過稀疏的枝葉,斑駁地灑在地上。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的腐朽氣息和消毒水殘留的冰冷味道,混合成一種屬於此地的、絕望而又麻木的獨特氣味。
李牧接過那副嶄新的撲克牌,入手微沉,塑料封膜光滑而冰涼。在過去的一年多裏,他摸過的隻有那副被盤得邊角起毛的舊牌,這副新牌帶來的觸感,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信物,清晰而又陌生。
他的手指下意識地在封膜上輕輕劃過,那被千萬次練習磨礪出的、超乎常人敏感的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封膜下,紙牌邊緣最細微的切割痕跡和油墨的厚度。他知道,這副牌一共五十四張,每一張的重量誤差不會超過零點零一克。這,就是“芥子須彌”練出的眼力和觸覺。
“在千門,一個老千的成長,分為三個境界。”坤叔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仿佛直接敲在李牧的心上,“第一境,”以技欺人”。靠的是手快眼疾,靠的是那些苦練出來的精妙手法。江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老千,都停留在這個境界。你現在,已經做到了。”
李牧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他知道,這隻是開始。
“第二境,”以勢壓人”。”坤叔繼續說道,“到了這個境界,手法已經不那麼重要了。你靠的是你的氣場,你的名聲,你的心理壓迫。你往賭桌前一坐,什麼都不用做,對手心裏就已經發慌,自己亂了陣腳。這靠的是閱曆、膽魄和無數次生死賭局積累下來的”勢”。當年我在澳門,報出”崑崙手”三個字,對手的牌就已經掉了一半。”
坤叔的語氣裏帶著一絲追憶的滄桑,但隨即又變得銳利起來:“但這兩個境界,都還有破解之法。手法再快,也有被看穿的可能;”勢”再強,遇到不怕死的愣頭青,也未必管用。而千門”玄”字堂之所以能淩駕於其他流派之上,靠的是第三個境界。”
他一字一頓,聲音裏帶著一種近乎神聖的凝重:
“”以心換心”。”
“以心換心?”李牧喃喃自語,這四個字聽起來不像千術,倒像是某種玄奧的哲學。
“沒錯。”坤叔的眼中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芒,“到了這個境界,你欺騙的,不再是對方的眼睛,而是對方的大腦,對方的認知,對方的潛意識!你讓他相信的,就是”事實”;你讓他看到的,就是”真實”。這,就是《玄字卷》的最終奧義——偷天換日!”
說著,他示意李牧拆開那副新牌。
李牧用指甲劃開封膜,新牌特有的油墨味撲麵而來。他熟練地將牌在手中展開,形成一個完美的扇形,每一張牌的間距都精準得如同用尺子量過。這是“指撚乾坤”練出的肌肉記憶。
“抽一張。”坤叔說。
李牧隨手抽出一張,用眼角飛快地瞥了一眼——黑桃A。他將牌遞給坤-叔。
坤叔接過牌,並沒有看,而是將其隨意地插入了牌堆大約中間的位置。整個過程,動作舒緩而自然,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李牧用他那被訓練到極致的眼睛,死死地、一幀一幀地盯著坤叔的每一個細微動作。他可以百分之百確定,那張黑桃A,確實被插進了牌堆裏,位置大約在第二十五到三十張之間。
“看好了。”坤叔沒有洗牌,甚至沒有切牌。他隻是將整副牌拿在手中,用另一隻手的食指,在牌背的頂部,不輕不重地,極有韻律地敲擊了三下。
“叩,叩,叩。”
三聲輕響,在寂靜的夜裏,仿佛三聲敲在李牧心髒上的木魚。坤叔的眼神,在這一刻變得深邃而專注,他看著李牧,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道:“小子,記住。千門之術,信則有,不信則無。你現在心裏想的是什麼牌,它就在第一張。”
一股荒謬的感覺湧上李牧的心頭。這……這怎麼可能?這已經超出了物理學的範疇,近乎妖術。他親眼看著牌被插進去,坤叔的手從頭到尾沒有離開過他的視線,沒有任何可以藏牌、換牌的動作。
但坤叔的眼神,那是一種不容置疑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神。他的語氣,他的姿態,他敲擊牌背的動作,都營造出一種強大的、令人信服的“勢”。李牧的大腦,在那一瞬間,似乎真的產生了一絲動搖:難道……真的有可能?
他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他伸出手,那隻曾經能夾起飛花、換掉米粒,穩如磐石的手,此刻竟然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他捏住牌堆最上麵那張牌的邊緣,慢慢地,翻了過來。
月光下,牌麵上那個碩大的、黑色的桃心A,像一個猙獰的鬼臉,狠狠地衝擊著他的瞳孔。
真的是黑桃A!
“轟!”
李牧的大腦一片空白,仿佛被一道驚雷劈中。他過去所建立的所有邏輯體係、物理常識,在這一刻,轟然崩塌。他猛地抬頭看向坤叔,眼神裏充滿了震驚、迷惑,甚至是一絲恐懼。
“傻小子。”坤叔終於笑了,那是一種計謀得逞後,老狐狸般的笑容,“現在,還覺得牌是在牌堆中間嗎?”
“這……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李-牧的聲音都有些變調了。
“牌,根本就沒動過。”坤叔揭開了謎底,聲音恢複了平淡,“在你抽牌遞給我的時候,我的左手尾指,在你察覺不到的瞬間,已經做了一個微小的”標記”,將牌堆分成了上下兩部分。當你把黑桃A遞給我時,我看似是把它插進了中間,實際上,是插進了我尾指製造的那個小小的空隙之下。然後,我隻需要一個最簡單的、你早已練過上萬次的單手切牌,就能在拿起牌堆的瞬間,將下半部分無聲無息地切到了上麵。而這張黑桃A,自然就成了第一張。”
李牧呆住了。他瘋狂地在大腦中回放剛才的每一個畫麵。坤叔說得沒錯,那個切牌的動作確實存在,但它被完美地融入到了“拿起牌堆”這個連貫的動作之中,顯得那麼理所當然,以至於他那雙號稱能看清一切的眼睛,竟然自動忽略了!
“為什麼……我完全沒看出來?”李牧感到了深深的挫敗。
“因為你的注意力錯了。”坤叔一針見血,“我從一開始,就在引導你的注意力。我讓你抽牌,讓你記住,讓你看我插牌。你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黑桃A”和”插牌”這個動作上。你的大腦已經替你預設了一個結論:牌在中間。所以,後麵我那個切牌的動作,在你的潛意識裏,就隻是一個”整理牌堆”的無意義動作,被你自動過濾掉了。”
“然後,”坤叔的眼神變得銳利,“我敲了三下牌背,用語言和眼神給你下了最強的心理暗示。我沒有說”牌在第一張”,我說的是”你心裏想的牌在第一張”。這是一個強大的心理陷阱。我把你從一個”觀察者”,變成了一個”參與者”。當你的內心開始動搖,開始懷疑”是不是真的”的時候,你就已經輸了。你翻開牌,看到黑桃A,你的大腦為了解釋這個”奇跡”,會自動抹去那個它認為”不合理”的切牌記憶,從而讓你相信,這是一個無法解釋的”神跡”。”
“這,就是”偷天換日”。”坤叔的聲音變得無比悠遠,“我換的,不是那張黑桃A。我換的,是你腦子裏對”事實”的認知。我用一個簡單的、幾乎不可能被發現的基礎手法,配合強大的心理引導和氣場壓迫,在你心中,完成了一次”偷天”之舉。我把你腦中”牌在中間”這個”天”,換成了我想要的”牌在第一”這個”天”。”
李牧如遭雷擊,醍醐灌頂。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坤叔要花那麼長的時間,去磨練他的心性。因為“偷天換日”的根基,不在於手,而在於心!施術者的心,要穩如泰山,堅信自己所構建的虛假現實,才能讓對方的心,隨之動搖。
他終於明白,千術的最高境界,不是手法有多快,而是你根本不需要用太複雜的手法。你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每一個微不足道的動作,都是在為對手構建一個精心設計的虛假世界。當他陷入你構建的世界中時,你,就是他的神。你可以定義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這門功夫,練的不是手,是”局”。”坤叔將那副牌重新收好,神情變得無比凝重,“從你決定要用”偷天換日”的那一刻起,一個巨大的”局”就已經開始了。你說的每一句話,見的每一個人,做的每一件事,都可能是這個局的一部分。它耗費的心神,遠超任何一種手法。所以,切記,此術輕易不可動用。一旦出手,便是不死不休的驚天大局。因為當你欺騙了對方的認知後,一旦被識破,他會用盡一切手段來毀滅你,以證明自己不是個傻子。”
李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中的鬱結之氣,在這一刻,仿佛盡數吐出。他眼中的世界,似乎都變得不一樣了。那些白色的牆壁,那些麻木的病友,那片被切割的天空,都成了這個巨大“局”的一部分。
他懂了,林晚兒和她的同夥,對他用的,就是一出粗劣版的“偷天換日”。她們為他構建了一個“愛情”和“親情”的虛假現實,讓他深信不疑,心甘情願地交出了自己的一切。
而他要做的,就是用自己學到的、真正的“偷天換日”,為他們,構建一個更大的,名為“複仇”的局。
“弟子明白了。”李牧對著坤叔,再次深深一揖。這一次,不是拜師,而是謝道。
坤叔欣慰地點了點頭,將一本用油布包著,書頁泛黃的線裝古籍,鄭重地交到了李牧的手上。封麵上,隻有一個古樸的篆字:玄。
“傳說中千術的源流,為千門寶典,分”天、地、玄、黃、宇、宙、人”七卷,得一卷可安身立命,集齊七卷,便可稱王,所謂小千千人,中千千局,大千千國。傳聞如果集齊這七卷千門寶典,融會貫通,可以縱橫四海,坐擁金山銀海,蠱惑人性易如反掌”坤叔歎了口氣,“我秦家世代傳承的,便是這本《玄字卷》。”
“這本《玄字卷》,你帶走。我留著,隻是個禍害。當年做局害我的人,背後都有一個更大的影子。他們都在找這本寶典。你出去後,先想辦法活下來。然後,找到他們。”
“你的仇家,到底是誰?”李牧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坤叔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具體是誰。我隻知道,他們是一個龐大的組織,行事狠辣,布局縝密,黑白兩道通吃。他們似乎在收集《千門寶典》的其他幾卷。你手裏的《玄字卷》,是他們最想得到的東西之一。所以,你出去之後,不是你找他們,而是他們會來找你。”
“你,就是最好的誘餌。”
坤叔的話,讓李牧的心再次沉了下去。他不僅要麵對林晚兒那些人,還要麵對一個更加恐怖的、未知的龐大組織。
但他沒有恐懼,眼中反而燃起了更盛的火焰。
有對手,才有牌局。局越大,才越刺激。
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坐上那張賭上性命的牌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