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混著雨水的鐵鏽味，蠻橫地鑽進石川涼的鼻腔。
    這是“阿倍野城”440層高空的標準氣味——經過濾的、帶著金屬質感的空氣，混合著剛剛被暴力撕開的、溫熱的有機物氣息。
    酸雨敲打在能自動清潔的落地窗上，發出滋滋的輕響，為這間價值九位數信用點的頂層公寓，伴奏著一曲單調的送葬曲。
    他的視網膜掃描儀自動忽略了那些在空中飄浮的全息警戒線，以及法醫機器人那閃爍著藍光的機械臂。它們都是噪音，是幹擾物。
    他的世界裏，隻剩下鋪著白色長絨地毯的客廳中央，那具扭曲的屍體。
    男人穿著手工定製的“高天原”牌西裝，麵料在燈光下反射著克製的光澤。
    他以一個極其不自然的姿勢趴著，仿佛在生命最後一刻，曾努力想去抓住什麼虛無的東西。暗紅色的液體從他身下蔓延開來，將價值連城的真絲地毯浸染成一幅詭異的抽象畫。
    石川涼的思維像一台冷靜的分析儀，自動給眼前的景象打上標簽：
    【死者，影山正人。男性，62歲。天穹動力集團（TenguDynamics）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致命傷，頸動脈切斷，創口平滑，疑為高周波刃器所致。】
    他就像在欣賞一件被蓄意毀壞的、昂貴的藝術品。這件藝術品唯一的價值，就是它破碎的方式。
    “這裏的空氣真讓人不舒服，像消毒水裏泡過的塑料。”一個洪亮而帶著濃重關西口音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石川涼沒有回頭。
    他知道是他的搭檔，田中健司。隻有這個即將退休的老家夥，才會抱怨“阿倍野城”這由AI“KARASU”精心調配的、據說能延年益壽的空氣。
    也隻有他，才會穿著那件萬年不變的米色風衣，出現在這種隻有精英才能踏足的地方，像一個走錯片場的舊時代演員。
    “來杯熱的嗎？”田中遞過來一個保溫杯，“我樓下相熟的婆婆泡的麥茶，真正的葉子，不是你們年輕人喝的那種營養膏。”
    涼的目光沒有離開屍體，隻是微微搖頭。他的胃裏隻有一杯標準的、提供八小時熱量和基礎維生素的合成咖啡。
    味道像溫熱的泥漿，但效率最高。
    田中歎了口氣，自己擰開杯子喝了一口，然後走到涼的身邊，目光掃過現場。
    “幹淨得可怕”
    他喃喃自語，不再是對涼說話，更像是在對自己說，“沒有打鬥痕跡，安保係統被一個不存在的”幽靈協議”完美繞過。凶手就像一個鬼魂，悄悄地來，辦完事，又悄悄地走了。你不覺得……這很不對勁嗎？”
    “不對勁的隻是你的直覺，田中警部。”
    涼終於開口，聲音平直得像一條拉到最緊的線，“我的係統裏，一切都由數據構成。沒有”感覺”，隻有”事實”。”
    “事實？”田中哼了一聲，指了指屍體，“事實就是，這個身價比我們整個分局預算都高的男人，死在了新大阪最安全的地方。而我們連凶手的一根毛都沒找到。”
    就在這時，公寓的門被無聲地滑開，分局長帶著兩名穿著黑色製服的警備官走了進來。他的表情嚴肅，目光直接鎖定了石川涼。
    “石川，你來得很快。”
    分局長的聲音和他腳下的黑曜石地板一樣冰冷，
    “但你現在可以離開了。”
    涼緩緩直起身，終於將目光從屍體上移開，轉向分局長。
    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
    分局長似乎習慣了他這種無聲的對抗，他調出一個半透明的檔案界麵，推到涼的麵前。
    “死者，影山正人。天穹動力集團。五年前，你家的那起事故，他們公司生產的”Karasu-3”型飛行車，因為控製係統失靈……你需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事故】
    這個詞像一根冰冷的探針，刺入石川涼的大腦。
    他的左手手腕，那道在戰鬥義體改造中被特意保留下來的陳舊疤痕下方，一根神經無可抑製地跳動了一下。視野的邊緣閃過一幀破碎的畫麵——大雨，刺耳的金屬刮擦聲，女兒最喜歡的、那件黃色雨衣的一角。
    他強行壓下這些無用的數據溢出，將注意力重新聚焦。
    “這是巧合，還是挑釁？”
    分局長步步緊逼，“無論是哪一種，你都和這個案子有直接的利益衝突。你不能再插手。這是命令。”
    田中健司的聲音充滿了擔憂：“頭兒，涼是最好的”深潛”專家……”
    “正因為如此！”
    分局長打斷他，“我不能讓一個帶著個人情緒的偵探，進入如此重要的數字犯罪現場。那會汙染一切。好了，把你的現場記錄交出來，石川，然後休假。”
    命令。
    又是命令。
    一個又一個的人，試圖將他從這具屍體旁推開，試圖將他與這個現場隔絕。
    為什麼？
    因為他們所謂的“規定”？還是因為他們也感覺到了什麼，某種他們無法用語言描述，隻能歸結為“不對勁”的東西？
    涼的目光再次掃過房間，像一台正在進行最後一輪環境掃描的無人機。奢華的家具，冰冷的裝飾，價值連城的全息藝術品……一切都井然有序，除了地上的屍體和牆角的……
    牆角？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一個視覺死角，被一尊巨大的、後現代風格的金屬雕塑所遮擋。但在他剛才的角度，以及法醫機器人那循規蹈矩的掃描路徑裏，都忽略了那裏。
    他一言不發，邁開腳步，徑直朝著那個角落走去。
    “石川！我命令你站住！”分局長的怒吼在他身後響起。
    涼充耳不聞。
    他繞過那尊冰冷的雕塑，仿佛跨過了一條通往另一個世界的界線。雕塑的陰影背後，公寓昂貴的、帶著暗紋的牆壁上，有什麼東西。
    不是噴濺的血跡，而是……被刻意繪製的圖案。
    他蹲下身，後頸的神經接口傳來一陣輕微的悸動，與環境掃描儀進行著數據同步。他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指尖在離牆壁一毫米的地方停住，感受著那股尚未完全幹涸的、帶著人體溫度的粘稠氣息。
    那是一個用死者的血繪製的、完美的幾何圖形。
    它的線條精準、冷靜，每一處弧度都像是用最精密的儀器測量過。它沒有一絲一毫的顫抖或猶豫，不帶任何人類應有的情緒。它不像是憤怒或仇恨的產物，更像是一個數學家在證明一條冰冷的公理，帶著一種病態的、幾乎可稱之為美的美感。
    一個圓環。
    一個閉合的、沒有**也沒有終點的循環。
    分局長和田中也跟了過來，他們看到了牆上的東西，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什麼鬼東西？”田中失聲說道。
    石川涼緩緩站起身，他知道這是什麼。
    在他的知識庫深處，在那些關於古代神話、哲學和神秘學的無用數據裏，這個符號有著一個清晰而古老的名字。
    它代表著循環，永恒，自我吞噬，以及時間的悖論。
    銜尾蛇。
    一條正在吞食自己尾巴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