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太快了。
    那幾支淬了幽藍光澤的弩箭，角度刁鑽狠辣，封死了所有閃避的空間。
    顯然是蓄謀已久，誌在必殺。
    秦錚瞳孔驟縮，多年刀頭舔血的本能瞬間爆發。
    他猛地側身，腰間的佩劍已然出鞘半寸，然而，弩箭速度遠超人力，他避開了最致命的心口要害，但一支角度最為刁鑽的毒箭，卻如同跗骨之蛆，帶著死亡的尖嘯，直取他右肩肩胛。
    這一箭若中，劇毒入體，神仙難救。
    電光火石之間，
    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撲火的飛蛾，帶著一種決絕到令人心悸的瘋狂，猛地從觀禮台邊緣衝出，不顧一切地撲向了秦錚。
    是容隱。
    在那死亡寒芒射出的瞬間，在那護衛統領嘶吼的刹那，容隱眼中那片死寂的冰原轟然碎裂。
    被一種更原始，更洶湧的本能徹底取代。
    容隱甚至沒有思考，身體已經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撲過去。
    擋在秦錚身前，不能讓他死。
    “噗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利器穿透血肉的悶響，清晰地傳入秦錚耳中。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秦錚隻感覺到一個溫熱的身體重重地撞進了自己懷裏，帶著巨大的衝力。
    緊接著，一股溫熱的，帶著濃鬱血腥氣的液體，瞬間浸透了他胸前的玄色騎裝。
    他低頭。
    看到容隱那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近在咫尺。
    那雙空洞了許久的眼眸，此刻正看著他，瞳孔因為劇痛而劇烈收縮，裏麵清晰地映出他自己驚駭欲絕的臉。
    而一支帶著倒刺的，閃爍著幽藍光澤的弩箭，正深深地沒入容隱的左肩胛下方。
    鮮血正以驚人的速度，將那青色的布料染成刺目的暗紅。
    “小隱——！！！”
    秦錚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
    那聲音裏蘊含的恐懼和痛楚，瞬間蓋過了獵場所有的喧囂。
    “護駕！！！”
    “抓刺客！！！”
    “太醫！快傳太醫！！！”
    整個獵場瞬間陷入徹底的混亂，禁衛軍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湧向弩箭射出的山坳，刀劍出鞘的鏗鏘聲，呼喝聲，戰馬的驚嘶聲響成一片。
    觀禮台上，大臣們驚恐失措，使臣也臉色煞白。
    然而，這一切的喧囂和混亂，在秦錚的世界裏都消失了。
    他的眼中，隻剩下懷裏那個正在迅速失去溫度，被劇毒和劇痛折磨的身影。
    “小隱！小隱！看著我！看著我！”秦錚的聲音嘶啞顫抖，帶著從未有過的恐慌。
    他一手緊緊抱住容隱下滑的身體，另一隻手死死按住那不斷湧出鮮血的傷口，試圖阻止生命的流逝。
    可那溫熱的血液依舊不停地從秦錚指縫間湧出，染紅了雙手，也染紅了他的眼睛。
    容隱的身體因為劇痛而劇烈地**著，意識在迅速模糊。
    他能感覺到冰冷的死亡氣息正順著傷口蔓延，也能感覺到抱著他的那雙手臂在瘋狂地顫抖。
    容隱費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視線一片血紅模糊，隻能勉強看到秦錚那張寫滿了驚駭，恐懼和無邊痛楚的臉。
    那張臉不再是高高在上，深不可測的帝王，而是五年前江南雨夜，那個被地痞圍住時，眼中也曾閃過類似驚惶的阿箏。
    一絲極其微弱，近乎幻覺的笑意，艱難地浮現在容隱染血的唇角。
    他想說點什麼，卻隻發出一聲破碎的氣音。
    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迅速沉入無邊的黑暗。
    “不——！小隱！不許睡！看著我！不許睡！！”秦錚肝膽俱裂，瘋狂地嘶吼著，試圖喚醒懷中的人。
    他猛地抬頭，對著周圍驚恐的人群發出雷霆般的咆哮：“太醫呢？！太醫死哪裏去了？！小隱若有事，朕要你們所有人陪葬！！！”
    那咆哮中的瘋狂殺意，讓所有聽到的人都不寒而栗。
    “陛下！杜太醫來了！杜太醫來了！”李德海連滾爬爬地拽著兩個嚇得麵無人色的太醫衝上高台。
    “救他！不惜一切代價救他！他若有事，你們提頭來見！”秦錚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每一個字都帶著濃重的血腥氣。
    秦錚小心翼翼地將已然昏迷的容隱平放在臨時鋪設的軟榻上，卻依舊死死抓著他一隻冰涼的手，仿佛那是連接生死的唯一繩索。
    杜文手忙腳亂地剪開容隱傷口周圍的衣物，看到那深嵌入骨，傷口周圍皮肉已經開始泛著詭異青黑色的弩箭時，臉色更是慘白如紙。
    劇毒。
    整個救治過程，秦錚如同雕塑般跪坐在軟榻旁，緊握著容隱的手，赤紅的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杜文的每一個動作。
    他周身散發出的恐怖威壓和那隨時可能爆發的毀滅氣息，讓太醫們幾乎窒息，手抖得不成樣子。
    當淬毒的箭頭帶著一小塊血肉被艱難拔出，暗黑色的毒血汩汩湧出時，秦錚的身體幾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臉色比榻上的容隱更加慘白。
    杜文迅速敷上解毒拔毒的藥膏，用烈酒衝洗傷口，再以金針封穴，阻止毒素蔓延。
    整個過程驚心動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直到杜文滿頭大汗地處理完畢，用幹淨的紗布層層包裹好傷口，顫抖著稟報:“暫時……暫時控製住了毒素蔓延，但容大人失血過多，且毒入肌理，能否……能否熬過今晚，還要看天意……”
    秦錚緊繃到極致的神經才仿佛斷裂了一根。
    他緩緩低下頭，將額頭抵在容隱那隻冰涼的手背上，寬闊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一滴滾燙的淚水，砸落在容隱蒼白的手背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跡。
    行宮寢殿，燈火通明，彌漫著濃重苦澀的藥味。
    容隱在昏迷中煎熬。
    他時而陷入冰冷的黑暗深淵，時而被劇烈的疼痛和灼燒感撕裂意識。
    混亂的夢境光怪陸離，有江南的煙雨，有金殿的龍袍，有禦書房的墨香，有麟德殿的羞辱，有詩箋的碎片……
    最終，都定格在那支呼嘯而來的毒箭，和秦錚那張驚駭欲絕、寫滿無邊痛楚的臉。
    “阿……箏……”一聲極其微弱的囈語，從他幹裂的唇間逸出。
    一直守在他榻邊，如同石雕般的秦錚猛地一震。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瞬間亮起驚人的光芒，幾乎是撲到榻邊，緊緊握住容隱另一隻沒有受傷的手，聲音嘶啞而急切：“小隱？小隱！我在！阿箏在這裏！你聽到了嗎？阿箏在這裏！”
    容隱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仿佛在努力對抗著沉重的黑暗。
    過了許久，他才極其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眼縫。
    視線模糊而晃動，隻能勉強辨認出榻邊那個模糊而憔悴的身影輪廓。
    “你……”容隱的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帶著高燒的沙啞，“……為什麼……”
    他想問，為什麼要露出那樣痛不欲生的表情？
    秦錚聽懂了。
    他看著容隱虛弱迷茫的眼神，看著他肩頭厚厚的、滲著藥跡的紗布，看著他那幾乎被死神奪走的蒼白麵容……積壓了五年，壓抑了無數日夜的真相愧疚，恐懼和那深入骨髓的愛意。
    在這一刻，如同潰堤的洪水，再也無法遏製。
    他猛地俯下身，雙手緊緊包裹住容隱冰涼的手，額頭幾乎抵上他的額頭，赤紅的眼中淚水洶湧，聲音破碎而顫抖，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坦白：
    “小隱，聽我說，你聽我說！”
    “五年前……我不是故意要騙你，更不是要拋棄你。”
    “我……我是秦錚，是大梁流落在外的皇子，當年……我遭遇刺殺，重傷流落江南，是你救了我。”
    “我們相愛……那段日子，是我這輩子……最幹淨，最溫暖的時光。”
    “可是……我的行蹤暴露了，父皇派來尋找我的暗衛找到了我。”
    “那時奪嫡之爭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我的幾個皇兄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他們如果知道你的存在知道你是我的軟肋他們一定會殺了你，用最殘忍的方式折磨你。”
    “我……我賭不起，我輸不起你啊小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