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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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一道厚重的門簾,禦書房內隱約傳來大臣們清晰而急促的奏報聲,以及秦錚低沉果斷的詢問和指令。
“……北狄王庭異動,左賢王阿史那律親率三萬精騎,已突破朔風隘口,兵鋒直指雲州!雲州守將八百裏加急求援!”兵部尚書王崇的聲音帶著鐵鏽般的沙啞,每一個字都砸在人心上。
戶部尚書李延年緊隨其後,語調沉重:“陛下,今歲北地大旱,糧秣本就吃緊。雲州倉廩存糧……恐不足支撐月餘。若要調集大軍馳援,糧草轉運、民夫征調,皆是燃眉之急!且國庫……”後麵的話被一聲壓抑的歎息淹沒,但那份艱難已不言而喻。
秦錚的聲音響起,比金磚更冷,比寒鐵更硬,卻奇異地壓住了所有慌亂:“慌什麼!阿史那律不過趁火打劫之徒。雲州城高池深,張謙不是酒囊飯袋,堅守十日不成問題。”
短暫的停頓,是帝王瞬息間的權衡。
容隱在偏殿,幾乎能想象出他指尖敲擊禦案,眸光如電掃過疆域圖的模樣。
“王崇。”
“臣在!”
“命鎮北將軍周勃率飛騎營一萬,輕裝簡從,星夜兼程,務必五日內抵達雲州城外,襲擾敵後,斷其糧道,不可令其全力攻城!”
“遵旨!”王崇的聲音透出一絲振奮。
“李延年。”
“老臣在!”
“傳朕口諭至戶部:一,即刻清點京畿、河東、河南三道常平倉存糧,三日之內,第一批十萬石軍糧必須啟運。征調沿途州縣民夫,以工代賑,務必暢通無阻。二,發內帑銀五十萬兩,著皇商采買糧草,補充軍需,不得延誤。三,命雲州周邊郡縣,開官倉賑濟流民,堅壁清野,絕不給北狄一粒糧食、一根草料。”
“陛下聖明!老臣……老臣這就去辦!”李延年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般的激動,顯然是秦錚動用內帑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告訴周勃和張謙,”秦錚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朕不要傷亡數字,朕要雲州城,要阿史那律的人頭!守住了,加官晉爵;城破了,提頭來見!下去吧。”
“臣等告退!”沉重的腳步聲迅速遠去。
偏殿內,死寂重新降臨。
容隱背脊挺得筆直,貼在微涼的窗欞上,指尖卻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方才那短短片刻,他仿佛親曆了一場無形的風暴。
秦錚的每一個命令,都精準地切中要害,快、準、狠,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那份掌控全局的冷酷決斷,那份調動帝國龐大機器運轉的帝王心術,是他從未在“柳箏”身上窺見過的。
簾外那個男人,是真正的九五之尊,手握生殺,肩扛山河。
江南煙雨裏的溫柔書生,早已被這龍椅淬煉成了磐石鋼鐵。
容隱心頭巨震,混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敬畏與……更深的疏離。他下意識地撫向腰間,那裏貼身藏著那枚溫潤的玉佩——秦錚母親唯一的遺物。
指尖觸到微涼的玉質,心口卻像被滾燙的烙鐵燙了一下。
這枚玉佩的主人,和簾外那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帝王,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就在這時,禦書房的門簾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掀開。
秦錚大步走了進來,玄色常服上的暗金龍紋在偏殿稍顯暗淡的光線下流轉著冷冽的光澤。
他臉上看不出方才處理軍國大事的沉重,目光銳利如常,第一時間便鎖定了窗邊的容隱。
容隱心頭一緊,立刻躬身行禮:“陛下。”
秦錚沒有立刻叫起,深邃的目光在他略顯蒼白的臉上停留片刻,仿佛在審視他是否被方才的軍情驚擾。
容隱垂著眼,能感覺到那目光的份量。
“嚇著了?”秦錚的聲音響起,聽不出喜怒,卻比在禦書房內少了幾分帝王的冰冷,多了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
容隱深吸一口氣,穩住聲線:“軍國大事,雷霆萬鈞。微臣見識淺薄,唯有敬畏。”他刻意回避了是否被驚嚇的問題。
秦錚似乎低哼了一聲,聽不真切。他走到容隱方才整理好的奏章旁,隨手拿起最上麵那份——正是容隱標注為“急務”的江南水患奏報。
“這份,你放的?”他揚了揚奏章。
“是。”容隱謹慎回答,“江南乃賦稅重地,水利關乎民生根本,未雨綢繆,刻不容緩。”
秦錚翻看著奏章,目光掠過容隱在“急務”簽條旁用朱筆寫下的幾個小字建議,指尖在紙頁上輕輕敲擊了幾下。
“嗯。”他放下奏章,目光重新落回容隱身上,帶著審視,“江南……你倒是時刻掛心。”
容隱心頭一跳,這話似有深意。他垂首:“微臣祖籍江南,略知水患之害。”
秦錚沒再追問,轉而道:“方才的軍情你也聽到了。北境告急,朕這幾日恐無暇他顧。”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疊奏章。
“這些,你拿回去,仔細看過,按輕重緩急,擬個節略條陳,明日……不,後日辰時,遞到禦前。”
這已不是簡單的分揀,而是賦予了實質性的參與。
容隱猛地抬頭,眼中難掩驚愕。
讓他一個初入仕途、身份敏感的侍讀,接觸並梳理這些直達天聽的奏章?
“陛下……這於禮不合!微臣……”容隱下意識地想拒絕。
“朕說合,就合。”秦錚打斷他,語氣不容置喙,帶著帝王的絕對權威,“禦前侍讀,非是擺設。你的才學,用在替朕分憂上,才算物盡其用。”他盯著容隱,目光灼灼,“還是說,容卿自覺才疏學淺,不堪此任?”
最後一句,已是激將。
容隱胸口起伏,迎著秦錚的目光,那裏麵除了帝王的威壓,似乎還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許?或者是更深沉的試探?
他想起秦錚方才處理軍務時的雷霆手段,想起那份江南水患奏報,一股不服輸的勁頭混雜著證明自己的渴望,陡然衝上心頭。
他壓下所有複雜的情緒,挺直脊背,深深一揖:“臣……領旨。必當竭盡全力,不負陛下……信重。”
“信重”二字,他說得格外艱澀。
秦錚的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快得如同錯覺。
“很好。”他轉身,玄色衣袂帶起一陣微涼的風,“李德海!”
李德海應聲而入。
“送容侍讀回值房。將這些奏章,一並送去。”
秦錚吩咐完,不再看容隱,徑直走向禦案後,重新拿起一份軍報,仿佛剛才那番對話隻是處理國事間隙的一個小小插曲。
“容侍讀,請隨咱家來。”李德海臉上堆著笑,眼神卻銳利地掃過容隱抱起的厚厚奏章。
容隱抱著那摞沉甸甸、關係著帝國四方角落的奏章,跟在李德海身後,再次穿過幽深的宮道。
夕陽的餘暉將朱牆金瓦染上一層血色,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北境烽火的硝煙味和帝王冰冷決斷的氣息。
值房的門在身後關上。
容隱將奏章小心放在書案上,看著那堆積如山的文書,指尖無意識地撫過冰涼的奏本外殼。
秦錚最後那句“物盡其用”和那幾乎不見的笑意,反複在腦海中盤旋。
這究竟是帝王用人的手段,是更深層次的掌控,還是……一絲微乎其微的,對舊日那個江南才子的認可?
容隱緩緩坐下,拿起最上麵一份奏章,強迫自己將紛亂的心緒壓下。
燭火跳躍,映亮了容隱清俊而凝重的側臉。
深宮的第一日,便已卷入帝國核心的漩渦,未來之路,注定步步驚心。
而他手中的筆,將在這沉甸甸的奏章上,寫下他在這玉階之上的第一道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