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白光吞沒了一切。
    我最後的意識停留在鑰匙與三叉戟接觸裂縫的瞬間，那股排山倒海的反衝力震碎了我的五髒六腑。然後...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光滲入黑暗。我努力聚焦視線，發現自己漂浮在一片虛無的銀色空間裏，沒有上下左右，沒有聲音，隻有溫柔的銀光包圍著我。
    “這是...死亡嗎？”我的聲音在虛無中回蕩。
    “不是死亡，孩子。”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起，“是交界處。”
    轉身的瞬間，我的心髒幾乎停止跳動。一條美麗的人魚懸浮在那裏——珊瑚紅的秀發比我還要鮮豔，翡翠綠的眼睛充滿慈愛，紫金色的魚尾優雅地擺動。即使隻在畫像中見過，我也立刻認出了她。
    “母親？”
    她微笑著點頭，眼中有淚光閃爍。“我親愛的Arielithia，你做得比我想象的更好。”
    千百個問題湧上喉嚨，但最先脫口而出的是：“裂縫封印了嗎？烏蘇拉呢？馬克西姆和姐姐們安全嗎？”
    “一個一個來。”母親的笑聲像珍珠落入銀盤般清脆，“裂縫暫時穩定了，但需要最後的犧牲來永久封閉它。烏蘇拉...我的姐姐被自己的力量反噬，但黑暗不會輕易放棄。至於你的守護者和姐姐們...”
    她的身影突然模糊了一下，周圍的空間開始波動。
    “時間不多了。”母親急切地說，“聽好，女兒。裂縫既是對立，也是橋梁。兩界分離是人為的，真正的平衡在於接納雙麵性。”
    我不太明白：“什麼意思？”
    “意思是...”她的聲音越來越遠，“你不必隻做人魚或人類，可以像我們兩棲族一樣，同時成為兩者...”
    “等等！母親！”我伸手想抓住她，但她的身影已經化為無數光點。
    “記住，眼淚既是悲傷也是希望...”
    銀光消散，劇痛突然襲來。我猛地睜開眼睛，嗆出一大口海水。
    現實世界的聲音和感官如潮水般湧來：刺眼的陽光，海鷗的鳴叫，身下粗糙的木板，還有...一個溫暖的懷抱。
    “愛麗兒！感謝諸神！”馬克西姆的臉出現在視野中，他曬傷的皮膚上沾滿鹽粒，琥珀色的眼睛布滿血絲，但看到我醒來時亮得驚人。
    我想說話，卻隻發出嘶啞的喘息。喉嚨火燒般疼痛，全身骨頭像被碾碎重組。更奇怪的是...我的下半身沒有熟悉的魚尾擺動感，而是...
    我掙紮著低頭，看到了一雙人類的腿！蒼白、細瘦，但毫無疑問是人類的雙腿！
    “別怕，”馬克西姆急忙解釋，一隻手安撫地握住我的肩膀，“這是封印裂縫的副作用。瑪琳說可能是暫時的...”
    “多...久？”我艱難地擠出兩個字。
    “三天。”一個低沉的聲音從旁邊傳來。父親坐在一塊礁石上，三叉戟橫放在膝頭，看起來老了十歲。“你在生死邊緣徘徊了三天。”
    我這才注意到我們在一艘簡陋的木筏上，漂浮在平靜的海麵。遠處可以看到漁村的輪廓，更遠處則是熟悉的珊瑚礁——人魚王國的邊界。
    “姐姐們...烏蘇拉...”我每說一個詞都像吞下一塊灼熱的炭。
    “姐姐們都安全。”父親向我保證，“阿奎塔有些虛弱但無大礙。至於烏蘇拉...”他的表情陰沉下來，“裂縫關閉時爆發的能量重創了她，但幽靈船長帶著她的一絲靈魂逃走了。”
    馬克西姆補充道：“我們被爆炸衝散了。我找到你時，你已經...變成了這樣。”他小心地指了指我的腿，“瑪琳說你的身體在自我保護，魚尾形態消耗太多能量了。”
    我試著動動腳趾，這感覺怪異極了。前世作為人類的記憶與今生作為人魚的感覺在腦海中碰撞，讓我頭暈目眩。
    “裂縫...穩定了？”我嘶啞地問。
    父親的表情變得更加凝重。“暫時。但需要最終封印。”他猶豫了一下，“愛麗兒...這需要犧牲。”
    母親在幻境中也說過類似的話。“什麼...犧牲？”
    馬克西姆的手臂突然繃緊。父親深吸一口氣：“根據古籍記載，永久封印需要皇室血脈的犧牲。要麼...”他痛苦地閉上眼睛，“獻祭生命，要麼...永遠放棄一方世界。”
    我明白了。要麼死亡，要麼永遠成為人類留在岸上，或永遠做人魚不能再上岸。
    “不！”馬克西姆突然站起來，木筏劇烈搖晃，“一定有別的辦法！”
    “冷靜，守護者。”父親嚴厲地說，“這是自古以來的法則。”
    我看著自己的手——曾經指間有蹼，現在完全是人類的樣子。重生以來，我一直以人魚公主的身份生活，但內心深處，那個叫艾莉亞的人類女孩從未消失。而現在...我要永遠選擇一邊嗎？
    “時間...多久？”我問。
    “下一次月圓。”父親說，“還有七天。”
    七天。七天來決定餘生是做人魚還是人類。我看向馬克西姆，他下頜緊繃，眼中翻湧著痛苦與決心。
    “我們會找到別的辦法。”他堅定地說，更像是在對自己發誓。
    父親歎了口氣，轉向海麵。“漁村裏有我們的朋友。他們會照顧你直到...”他無法說完，“我會繼續搜尋烏蘇拉的蹤跡。”
    他滑入水中，變回那個威嚴的特萊頓國王，但眼中的悲傷讓他看起來隻是個擔憂女兒的父親。“記住，Arielithia，無論你做什麼選擇，我都愛你。”
    看著父親消失在海浪中，我突然感到一陣難以承受的孤獨。重生以來第一次，我既不是完全的人類，也不是完全的人魚，懸浮在兩個世界之間，無所歸屬。
    “嘿。”馬克西姆輕輕抬起我的下巴，強迫我看著他的眼睛，“我們會一起解決這個。我保證。”
    他的堅定給了我些許安慰。我試圖微笑，但一陣劇痛突然襲來，我蜷縮起來，痛苦地**。
    “又發作了！”馬克西姆慌亂地從腰間掏出一個小瓶，“瑪琳給的止痛藥，快喝下去。”
    藥水苦澀難當，但很快緩解了疼痛。我注意到馬克西姆的手在微微發抖，眼下有深深的陰影。
    “你...多久...沒睡？”我輕聲問。
    他搖搖頭，勉強笑了笑：“不重要。重要的是讓你好起來。”
    木筏緩緩漂向漁村。隨著距離縮短，我看到岸邊聚集了一群人。當木筏靠近時，幾個人跳入水中幫我們拖拽。
    “馬克西姆！感謝海神你沒事！”一個白發老婦人衝上前，緊緊擁抱他，“自從”黎明號”沉沒後，我們都以為...”
    “我很好，瑪拉奶奶。”馬克西姆拍拍她的背，“但愛麗兒需要幫助。她能暫時住在你家嗎？”
    老婦人——馬克西姆的祖母——用銳利的目光打量我。“這就是救了你的人魚姑娘？”她毫不客氣地問。
    我緊張地抓緊馬克西姆的手臂。現在這副模樣，我既不像人類也不像人魚，隻是個蒼白的怪胎。
    但瑪拉奶奶的表情突然柔和下來。“當然可以，孩子。”她粗糙的手輕輕撫過我的額頭，“任何救了馬克西姆的人都是家人。”
    就這樣，我被抱進了漁村邊緣的一座小木屋。瑪拉奶奶指揮女人們準備熱水和幹淨衣物，男人們則被趕出去“別礙事”。
    接下來的日子模糊而痛苦。我時昏時醒，每次醒來都發現身體有所變化——有時指間出現微蹼，有時雙腿皮膚浮現出鱗片紋路。瑪琳每天從海裏帶來藥水，通過馬克西姆轉交給我。
    第五天傍晚，我終於能坐起來，靠在窗邊看日落。馬克西姆坐在我身邊，正在削木頭做一個小音樂盒——他說要記錄下人魚的歌聲，以防我...失去聲音。
    “感覺好些了嗎？”他問，手指靈巧地雕刻著花紋。
    我點點頭。喉嚨不再灼痛，能正常說話了。“馬克西姆...關於選擇...”
    他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嚴肅地看著我：“我們還有兩天。瑪琳說她在一本古籍中找到了可能的第三種方法...”
    “不。”我輕聲打斷他，”我們必須麵對現實。如果...如果我必須永遠選擇一邊...”
    “我不接受這個前提。”他固執地說，眼中閃爍著守護者特有的倔強，“你不是非選不可。”
    “但如果必須選呢？”我堅持問，“你希望我選哪邊？”
    這個問題像一把刀懸在我們之間。馬克西姆的手緊握成拳，指節發白。
    “我希望你活著。”他終於說，聲音嘶啞，“無論以什麼形態，在哪個世界。隻要你活著。”
    這個回答讓我眼眶發熱。我看向窗外的海，那裏是我的家，我的父親和姐姐們。而陸地上...有馬克西姆。
    “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我輕聲說，“關於重生前的我，艾莉亞。”
    於是，我詳細講述了我的前世——平凡的圖書館管理員，孤獨的童年，救貓的那場車禍。馬克西姆安靜地聽著，眼中時而閃過驚訝，時而浮現理解。
    “所以你看，”我苦笑，“即使在前世，我也總是介於兩者之間——不夠融入人群，又不甘完全孤獨。”
    馬克西姆突然握住我的手：“你不必再孤獨了。無論你選擇什麼，我都會在你身邊。如果...如果你選擇人魚世界...”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我會學習水下生活。瑪琳說我的守護者血脈可以讓我長時間待在水下。”
    這個犧牲讓我震驚。他願意放棄陸地，放棄陽光和船，隻為和我在一起。
    “馬克西姆...”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我們。瑪拉奶奶慌張地衝進來：“孩子們！海上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