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章:母親的三百年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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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去了故友墳塋,輕聲呢喃:“你教會我何為真正的君王——不是淩駕眾生之上,而是甘為蒼生俯首。”
風穿過荒蕪的城池,像是那個雪夜少年在回答。承瀟忽然彎腰,從殘瓦間拾起半塊腐朽的蜜餞盒子——原來太陽隕落後,連它曾贈予人間的光,都會在歲月裏長成刺穿心髒的荊棘。
“昭霓公主是個很可愛的姑娘。”承瀟的聲音仍帶著孩童的清脆,語調卻沉澱著三百年的風霜,“我見過她在芙蓉樹下練舞,裙擺轉起來時,驚飛了歇在枝頭的雀鳥。她說及笄禮那日,定要第一個跳給哥哥看。”
淮安凝視著他,那些原本模糊的記憶隨著話語漸漸清晰,如同水底浮現的青瓷紋路。他想起了更多——不止是賑災糧車前的初遇,還有狩獵場上並馳的雙騎,兩個少年在箭囊相撞的清脆聲裏相視而笑。
喉間忽然湧上梅子般的酸澀。有句話不受控製地翻湧而出,像是沉睡在血脈裏的另一個靈魂在蘇醒:“真的是你……”
“是我,我活下來了。”承瀟仰起臉,雨珠順著他的睫毛滾落。
淮安不敢看向身側那個沉默的身影,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什麼:“這三百年你……”
他感覺到雲樂的手指微微收緊,傘麵在風中輕晃。
“魔族破城那日,父親用身體為我們撐起逃生的路。”承瀟望著雨幕,仿佛能穿透時光看見那片血色,“我親眼看見黑色的利爪穿透他胸膛,母親捂著我眼睛的手冷得像冰。”
“後來我們躲進深山,母親總在夜裏獨自外出。我原以為她是去采藥,直到看見她挽起衣袖時手臂上蔓延的魔紋……”承瀟抬手抹了把臉,水痕卻越擦越多,“像墨汁滴進清水,慢慢蠶食著她的五髒六腑。我找到你時,她已經在收拾壽衣了。”
陰雲徹底吞沒天光,雨點砸在傘麵上發出細密的聲響。雲樂默默將傘又往淮安那邊傾了傾,聽見承瀟帶著鼻音說:“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雨水中,兩個孩子模樣的身影站在荒草叢生的故土上,中間隔著三百年的生死。
陰雲遮住了本該明朗的日光,雨點啪嗒啪嗒地掉下來,雲樂撐起一把傘,伸手將淮安拉近一些。
雨勢漸濃,淮安想起當年隨師父下山行醫時,經常見被魔氣侵蝕的病患。那些人終日蜷在榻上**,骨節扭曲如枯枝。師父總嚴禁他提及”魔族”二字——在這片飽經滄桑的土地上,那兩個字是比瘟疫更可怕的禁忌。
無論在戲文還是傳說裏,魔族早已成為滅世的象征。若讓百姓知曉魔氣已滲入人間,不知會掀起怎樣的恐慌。
而承瀟的母親,竟將這般蝕骨之痛獨自承受了三百年,直至淮安複生。這漫長的歲月,究竟是命運的饋贈,還是另一種殘酷的刑罰?
“你們都受了九尾的恩澤,隻是沒想到,這份長壽的恩澤竟然是痛苦的煎熬。”
”你母親很愛你。”淮安輕聲道,雨聲幾乎蓋住他嗓音裏的顫意,”當年為你母親診治時,我太年少輕狂,以為能改寫天命……終究是辜負了你的期望。”
承瀟用力搖頭,雨水順著他臉頰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淚。雲樂將淮安往傘下又攬了攬,溫聲提醒:”殿下,當心著涼。”
淮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恢複平靜:”如今是什麼年月?”
街市人聲鼎沸,他們借著溯光杵的掩護悄然降臨,如雨滴彙入江河。雲樂的目光掠過熟悉的街景,深邃眸中翻湧著太多難以辨明的情緒——像是看盡千帆後的麻木,又似背負宿命者的坦然。
”殿下還很小的時候。”他答得輕緩。
淮安仰頭凝視雲樂被雨霧模糊的側臉,忽然明白為何這人對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若時光旅人真有模樣,大抵就是雲樂這般——永遠站在河流中央,看著同樣的風景在眼前輪回重演。
他經曆過太多太多了,多到淮安不敢想象他內心深處到底承載著什麼,唯命是從是他,極度依賴是他,奮不顧身是他,孤傲不容抗拒也是他,淮安總覺得,在雲樂漠然的外表下,經曆過無數個他難以想象的巨大痛苦,而這個巨龍就像一座永恒的冰雕,除了溫柔,將一切都藏在堅冰之下,一想到這些淮安就覺得無法麵對雲樂,不敢伸手觸碰他,生怕碰到他哪一個傷口。
可能是看得太久了,雲樂回過頭注意到他,遞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淮安伸手摸了摸雲樂的頭發,心裏想:“雲樂很難懂,但我願意一點一點了解。”
總有一天,他要去到龍族的起源地,去追溯所有因果。
雲樂伸手去逮他的手腕,但淮安已經迅速抽離,到旁邊攤位上用身上草藥換了一把傘遞給承瀟。
承瀟人小小的,舉著一把大傘,就像一朵蘑菇,淮安勾了下嘴角但是沒有笑出聲,忽然這朵蘑菇叫了一聲:“我知道這是什麼時候了,這不就是給殿下挑選侍衛的時候嗎?”
”什麼試煉?”淮安蹙眉,蘇醒的記憶裏尚未浮現這段往事。
”您十歲生辰時,諸國推舉天賦異稟的少年入宮比試。”承瀟踮腳指向宮門方向,”最終勝出者將成為太子隨侍,與您同食同寢。當年不知多少王孫擠破頭要爭這個位置……”
話音未落,淮安的目光已被角落吸引——有個衣衫襤褸的孩子獨自蹲在人群外,正小口啃著冷硬的饅頭。那孩子生得過分好看,髒汙也掩不住眉宇間的靈氣,更奇異的是,淮安在他身上感受到某種熟悉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