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八章:神像渡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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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最終還是在對方那過於危險且具有壓迫感的凝視中敗下陣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一介凡人之軀,終究會本能地懾於龍族那與生俱來的氣息、威嚴,以及……那具軀殼下所蘊含的龐大力量。
他認為自己確實還需要一點時間來做足心理建設。十分沒骨氣地,淮安目光一軟,果斷地將自己整個埋進雲樂懷裏,聲音悶悶地轉移話題:“外麵的菜好香。”
雲樂徹底輸給了這位善於七十二般變化的太子殿下,心底那點躁動瞬間化為無盡的柔軟,語氣也徹底溫柔下來,帶著縱容:“好吧。”
這一夜,月華如水,人間天上俱是一片團圓歡騰。桃源宛若一座不夜之城,燈火璀璨,熱鬧非凡。獸族極擅歡慶,各式節目五花八門,縱使雲樂與淮安這兩位主角未曾蒞臨每一處場合,盛會依舊酣暢淋漓。
因此,並無人留意到兩位大人於宴後悄然去了何處,各處的精彩表演也未見他們的身影。
白爺爺雖仍板著臉生悶氣,卻早已回到藥房,默不作聲地熬好了兩小鍋溫補的湯藥。若說還有何不尋常之處,那便是平日總略顯淩亂的藥房,今日竟是異常整潔——櫃台壁櫥之上,藥包分門別類,碼放得整整齊齊。
老人獨自坐在院中,握著那杆熟悉的煙鬥,向著空中那輪圓滿的明月,徐徐吐出一口悠長的煙靄。
翌日清晨,淮安醒來時並未感到太多不適,想來雲樂確實將他的每句話都放在心上,克製而又憐惜。
他心下微軟,起身穿戴整齊,洗漱完畢後便悠閑地踱步出門。
庭院外,還有幾個獸族七倒八歪地酣睡著,渾身酒氣,呼嚕打得震天響。淮安繞過他們,沿著小徑漫步。晨光熹微中,一個高挑的身影格外醒目——雲樂正立於不遠處,手中掐訣,額上那雙深邃的青龍角在曦光中流轉著微光。
淮安駐足悄悄望了他一會兒,直到見雲樂緩緩吐納,龍角隨之隱去,才舉步上前。
“殿下。”雲樂察覺到他,出聲喚道。
“在做什麼?”淮安走近。
“回殿下,修補屏障。”雲樂答道,“此屏障護佑桃源免受魔族侵擾,但如今魔族力量日漸強盛,需時常加固。”
淮安聞言,輕輕低下頭,聲音裏帶上一絲遲疑:“雲樂,若真的需要犧牲我……”
話未說完,雲樂的手指便輕輕抵上了他的唇,阻斷了後麵的話語。“殿下,我說過的,”他目光沉靜而堅定,“無人可強迫您。您不願,便不作數。”
“您的抉擇隻應關乎您自身,無需為任何人考量。”
淮安抬眼望向他:“可我這樣……是否太過任性自私?”
“不算。”雲樂嘴角微抿,那神情與他平日冷峻的眉眼奇異地融合,竟透出一種別樣的認真,甚至有些可愛,“不過我看殿下是存心想讓我當鰥夫。”
“我們似乎還未舉行過任何正式儀式吧?”淮安挑眉提醒道,眼底卻漾開淺淺的笑意,“名分未定,就這麼急著自稱”夫”了?”
“殿下若覺名分未定,便是雲樂之過。”雲樂從善如流,目光專注地凝望著他,語氣裏帶著不容錯辨的鄭重,“那便即刻擇一良辰吉日,昭告四方。殿下意下如何?”
淮安被他這般認真的模樣惹得心頭一暖,正欲開口,卻見雲樂忽然極輕地“咦”了一聲,視線下意識地投向院外那條小徑的盡頭,那是白爺爺平日清晨必定坐著喝茶的方向。
“怎麼了?”淮安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那個常放著茶壺的石墩上空空如也。
雲樂微微蹙眉:“這個時辰,白爺爺照理該在那兒品他的晨茶了。”他的語氣裏帶上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慮。白爺爺生活極有規律,數十年來鮮有變動,尤其是在這樣的佳節過後,他更會守著那份寧靜。
淮安也察覺到了這份不尋常,方才的輕鬆調侃瞬間消散:“的確…我一路溜達過來,竟也沒遇見他。”一種微妙的預感悄然浮現,“我們去他屋裏看看?”
兩人對視一眼,無需多言,默契地同時轉身,快步朝著白爺爺的藥房走去。
當看到藥房櫃台上那些碼放得異常整齊的藥包,以及置於其上的那封孤零零的書信時,一種不祥的預感同時攫住了兩人。淮安心頭猛地一緊,搶先一步拿起了那封信。
信上內容十分簡短:“老頭子我看盡了風景,曆遍了離合,累了,也倦了。唯一放不下的便是那個孩子。淮安,你既選了他,便代我好好照顧他。我已自擇一善地,欲了此殘生。勿念。”
淮安讀完,疑惑頓生:“好端端的,為何要自尋了斷?”
雲樂內心已是波濤翻湧,一個猜測浮上心頭。他緊緊拉住淮安的手道:“殿下,您不是正要去度化亂葬崗的那些冤魂嗎?”
“是。”淮安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白爺爺去了亂葬崗?”
蒼茫雪原,風雪呼嘯。一名年幼的孩童端坐在眾僧最前方,白皙的臉頰早已被凍得通紅,他卻以超乎年齡的毅力維持著標準的坐姿,紋絲不動。更令人驚異的是,他周身散發出的光芒,竟比身後所有僧眾彙聚的還要純粹耀眼,絲絲縷縷地飄向遠處巨大的封印。
而比這孩童更令人震撼的,是前方半空中那道身影——川流神君周身流轉著柔和卻強大的金光,穩坐於虛空,神態平靜如常,仿佛周遭的酷寒與風暴不過是春日微風。
風雪深處,一位白發老者拄著手杖,身影在雪幕中時隱時現。他走得極為艱難,每行一段便不得不停下喘息,許久才顫巍巍地走到神君下方的冰麵。他站定,用手杖重重敲了敲堅冰,隨即騰空而起,與川流神君遙遙相對。
“川流。”他聲音沙啞卻帶著怒意。
川流神君緩緩睜開眼,眸中無波無瀾,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到來:“白澤,你來了。”
白爺爺胸膛起伏,手杖直指下方那小小的身影:“那還是個孩子!你把他弄來做什麼!”
“此言差矣。”川流神君語氣雲淡風輕,“這孩子是自願前來。若非淮安尚在人間,他或許便是這一代的神使。”
白爺爺枯瘦的手死死攥緊手杖,若非對方是神君,那手杖恐怕早已敲了上去:“我不管他是誰!既然我來了,就立刻讓這孩子走!”
“不可。”川流神君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這孩子亦被天命選中,身負類同神使之力,於此地至關重要。你既來了,便安心留下,勿再多言。”
“你究竟意欲何為!”白爺爺怒極,聲音在風雪中發顫,“我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你了,川流!”
“等。”川流神君的目光投向遠方封印,依舊是那副悲憫眾生的語調,“封印暫得穩固。隻要真正的神使歸位,世間便可再換千年太平。”
“可惜,神使乃天地寵兒,即便是我,加上沉淵劍,亦無法強逼其就範。”
“若他執意不來……”神君的聲音第一次染上些許沉重的意味,“你我兩個老朽,便隻能以身祭陣。”
“再加上……這個孩子。”
白爺爺身形一晃,頹然跌坐於虛空之中。他既舍不得淮安來受這剝骨抽筋般的苦楚,可看著下方那比淮安和雲樂還要年幼的孩子,心中更是刀割般不忍。他沉默了良久,終是啞聲問道:“這孩子……叫什麼名字?”
“承瀟。”川流神君答道,“靜下心來吧,我與你講講這孩子的故事。”
亂葬崗坐落於大周王朝最邊緣的國界處,被高聳厚重的圍牆嚴密地封鎖著。其地勢曲折蜿蜒,從淮安所在的高空俯瞰,宛若一張向著蒼穹痛苦嘶吼、劇烈顫抖的巨口。
陰風呼嘯,烏雲低壓,這片土地仿佛被永恒地遺棄在陽光之外,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怨懟與死寂。淮安懸浮於空,衣袂翻飛,神情卻沉靜無波。他腦海中響起雲樂的傳音:“殿下,準備好了麼?”
淮安微微頷首。
下一刻,他身下的巨大黑龍發出一聲撼天動地的長吟,呼嘯著俯衝而下!
下方積聚的無數冤魂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生機與神聖氣息刺痛,驟然躁動起來。淮安甚至能清晰地看見——無數隻蒼白枯槁的手,如同他噩夢中最深刻的場景一樣,瘋狂地從汙濁的泥土中掙紮伸出,試圖抓住什麼。
“就這裏吧。”淮安輕聲道。黑龍聞聲,穩穩停駐於空中。
淮安雙手交疊置於胸前,絲絲縷縷純淨的金色光芒自他周身流淌而出,越來越盛。在他身後,一尊頂天立地的巨大金身神像緩緩站起,莊嚴法相震撼寰宇。
在這絕望之地驟然出現如此神跡,景象堪稱奇觀。淮安與龐大的黑龍,此刻也僅如同環繞在神像臂彎間的一隻渺小風箏。
“我來,帶你們回家。”淮安默念,聲如梵音。他伸出一隻手,那尊巨大的神像亦做出同樣的動作,慈悲地俯身,將金光璀璨的巨大手掌遞向那片哀嚎的大地。
冤魂們望著漫天金輝,先是茫然一愣,隨即愈發瘋狂地發起攻擊。一隻瘦骨嶙峋、麵目扭曲的冤魂猛地撲上,張開布滿利齒的巨口,狠狠咬向神像的手指——卻輕而易舉地穿透而過,未能留下絲毫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