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四章:殘魂碎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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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點頭轉身,卻在邁步時聽見一聲微弱的龍吟。回頭看去,隻見最後消散的金光中,隱約浮現一對慈祥的龍目——那是未被魔焰汙染的,最後的清明。
雲樂顯然也看見了。他保持著握槍的姿勢僵在原地,銀甲下的肩膀難以察覺地塌陷了一瞬。
暮色如血,淮安站在洞口投下的陰影邊緣,遲遲未能邁出那一步。
小兔子在他肩頭不安地蹭著耳朵,濕潤的鼻尖輕觸他冰涼的耳垂。洞內吹出的風帶著古老的氣息,像是三百年前的一聲歎息,輕輕拂過他的麵頰。
”北楚...”
這個名字在舌尖滾過時,淮安感到一陣莫名的鈍痛。胸前的日晷印記微微發燙,仿佛在回應洞中某物的召喚。他下意識按住胸口,那些零碎閃回的陌生記憶又開始翻湧——金鑾殿上的血、碎裂的玉璽、還有那雙與自己一模一樣的、決絕的眼睛...
”殿下?”
雲樂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銀甲上還沾著未散盡的龍魂金粉。他走到淮安身側站定,長槍化作的流光在暮色中如星辰閃爍。
淮安沒有轉頭,目光仍凝在幽深的洞口:”雲樂,你說...晷璽會讓我想起多少?”
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被山風吹散。小兔子察覺到氣氛凝重,悄悄鑽進了他的衣領。
雲樂沉默片刻,忽然解下臂甲。金屬碰撞聲中,他露出手腕內側一道猙獰的傷疤——那是龍族特有的契約印記,此刻卻斷斷續續發著微光。
“全部。”雲樂的聲音在微涼的山風中毫不留情,“過去到現在,甚至未來。”
雲樂手上的疤痕突然劇烈閃爍起來。
淮安終於轉頭看他。夕陽將雲樂的側臉鍍上一層金邊,卻照不進他眼底的陰翳。
”這是與父王的血脈連結。”他用指尖描摹著殘缺的紋路,”每找到一片魂魄,就會亮起一分。”他苦笑著按住,”比如現在,它在憤怒。”
”抽魂奪魄,乃三界大忌。”
雲樂的聲音低沉如悶雷,指節發白地攥著那條金色龍影。龍族最重魂魄完整,死後龍魂本該歸於四海,遨遊天地。可如今父親的魂魄被生生撕裂,每一縷殘魂都不得安息,在永恒的折磨中逐漸扭曲。
”這錦囊名喚”鎖麟囊”,以龍族褪下的逆鱗織就。”雲樂從懷中取出一個泛著珍珠光澤的錦囊,囊麵隱約可見細密的龍紋,”父親當時留給我,本該用來裝聘禮的...”
他苦笑一聲,指尖輕撫過錦囊口金線繡的古老龍文——那是獨屬於龍族的婚約祝詞。如今卻用來盛裝至親破碎的魂魄。
小兔子在淮安肩頭不安地抖動著長耳,紅眼睛望著逐漸西沉的太陽。山路盡頭出現一個幽深的洞口,藤蔓纏繞如巨獸獠牙。
”我倒要看看...”雲樂將龍魂殘片收入鎖麟囊,錦囊突然劇烈震顫起來,仿佛裏麵的魂魄在憤怒掙紮,”這晷璽究竟是什麼稀世珍寶,值得我父親魂飛魄散來鎮守!”
”我們真像。”淮安突然說,”你收集碎魂,我拚湊記憶。”他攤開手掌,畢方印記在暮色中泛著微光,”每次這玩意發燙,就會有些...陌生的畫麵闖進來。”
“我聽說畢方是北楚的神鳥。”
一陣山風掠過,吹亂兩人的衣擺。雲樂忽然席地而坐,拍了拍身旁的岩石。
”殿下知道龍族怎麼安慰受驚的幼龍嗎?”他變戲法似的從懷中摸出兩個油紙包,香甜的氣息頓時彌漫開來,”蜂蜜鬆子糕,當年北楚特產,我特地和老師傅學過,做得味道一樣。”
淮安怔了怔,接過還溫熱的糕點。小兔子鬼鬼祟祟,在雲樂“友好”的目光中悻悻一步步後退,最後直接掉下的淮安的肩頭。
淮安把小兔子拎起來放在自己身邊,拍拍它身上的土。小兔子兀自一個人趴在石頭上生氣,一人一兔都沒有注意到旁邊一條龍的目光正在變得幽深難測。
淮安咬下去的瞬間,甜香在口腔炸開,奇異地撫平了胸口的躁動。
”父王總說,再可怕的事,配上甜食都會好受些。”雲樂仰頭望著漸暗的天空,”其實龍族也經常去人族的地界遊玩,人族多好啊,有很多好吃的。”
“原來令堂還喜歡吃甜食…”淮安忽然感覺那遙遠到不可及,隻出現在傳說中的龍族首領有了那麼一點溫度,在雲樂一口一口的講述中。
千年前的事情都沒有那麼遠,那三百年前的北楚呢?他忽然發現,自己無比抵觸的曾經,恰恰是雲樂視若珍寶的每一刻。
那裏有他父親,還有太子堯穆。
“史書上記載的龍族首領隻有威震天下,再看不出其他。”淮安就這逐漸涼下來的晚風咬著糖糕,還想說點什麼,忽然雲樂打斷了他,“殿下,你是不是,不信任我?”
他說得一字一頓,眼睛沒有看他,但是淮安即使從旁也能看見濃濃的失落。
“殿下心裏有很多傷很多痛,但是從不跟我講。”雲樂道,“從前也是。”
淮安沒料到他會這麼說,聲音很輕地“嗯?”了一聲,雲樂很輕很輕的聲音似乎觸及到他心裏的什麼地方,像是一記重錘。
他怎麼可能不信任雲樂呢?可是雲樂本就不該為他承受這麼多。
“從前我認為我和這個世界無法產生聯係,是曆史原因,現在看來是一個值得我伸手的理由都沒有。”雲樂忽然歎了口氣,“我就這麼不值得信任。”
“我沒有,我非常……”淮安很急切,他從沒見過雲樂對他露出這樣的表情,雲樂因為他失落,他很害怕。
“殿下不用擔心我,”雲樂輕輕閉了閉眼,好像很累的樣子,“其實無論什麼時候,殿下丟下我,都沒有關係。”
淮安的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他似乎知道雲樂接下來要說什麼。
“如果殿下有一天真的不需要我了,我會離開。”淮安脖子上的龍髓結晶感受到什麼一樣一閃一閃亮起光芒,淮安鬼使神差抬起手將晶體握在手心,晶體在他手裏不安地躁動起來。
“小心。”雲樂伸手將淮安的手護在手心,那晶體慢慢停下來,隻是這溫度從雲樂手心傳到了淮安臉上,耳垂上。
雲樂終於鬆了手。
“可是現在這樣危險的情況,我懇請殿下,讓我留下。”
說著雲樂的頭無力地垂下,他即使是沒有力氣的情況下,手還是緊緊抓著插在地上的那把長槍。淮安下意識張開手臂接住,重量撞得他踉蹌半步,懷裏的身軀比想象中更單薄,肩胛骨的輪廓硌在他胸前,泛起細微的疼。
他從未以這個角度打量過雲樂。卸下所有鋒芒的睡顏顯出異常的蒼白,睫毛垂落時遮不住眼下的青灰。淮安的手懸在半空,最終輕輕落在對方散開的長發上——像觸碰一件易碎的瓷器。風裏有血鏽氣混著草木的苦澀,而雲樂的呼吸拂過他衣襟,溫熱卻微弱。
原來這座總是擋在他身前的屏障,也會露出這樣脆弱的弧度。淮安收緊手臂,龍髓結晶在兩人緊貼的胸膛間安靜地發著燙,像某種悄然變質的心事。
淮安的指尖將將觸到那片銀白衣襟的褶皺,雲樂的身形卻驟然坍縮成一道流銀。那道光芒太耀眼,像墜落的星子般倏地鑽入龍髓結晶中,隻在空氣中留下細微的震顫。
結晶在他掌心安靜下來,溫潤微涼,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
蹲在岩石上的兔子卻突然動了,它雪白的身影一躍,輕巧地落在淮安肩頭。濕潤的鼻尖蹭過他的耳廓,那雙如同黑葡萄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閃爍著非同尋常的靈性光芒。
“你在等我做決定。”淮安低聲說,不像疑問,倒像是歎息。他小心翼翼地將肩頭的小東西捧到胸前,那兔子竟也不怕,趁機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他的手指,旋即飛快地將殘存的糖糕碎屑舔舐幹淨。
一點微末的甜香彌漫開來。
“其實時至今日,”淮安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沉靜的力量,“我也想親眼看看,那攪動風雲、引得眾生癲狂的晷璽,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所有事都繞它旋轉,所有人因它殺伐不休,流盡了血……”他頓了頓,目光投向山下村莊的方向,眼神倏地黯淡了幾分,像是蒙上了一層薄灰,“下山吧,我們……原路返回。”
“村長和小荷,還在那裏等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