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唇角微揚，三指輕搭在對方腕間：”您一看就是老實本分的莊稼人，在村裏聲望不低。”
    ”我是這個村的村長。”漢子挺了挺胸膛，隨即又因一陣突如其來的咳嗽彎下腰去。
    淮安的指尖在村長腕間一頓，忽然皺了皺眉。
    那脈象滑如走珠，卻在寸口處突然凝澀——分明是邪氣盤踞心脈的征兆。更詭異的是，他探入的靈力竟被某種陰冷氣息反向纏繞，像被無數細小的骨爪攥住。
    ”不是風寒。”淮安突然翻過村長手掌，隻見一道細如發絲的黑線自腕橫紋直貫中指，在陽光下泛著不祥的暗芒，”就算吃了藥，也沒有起色。”他抬眸直視村長雙眼，語氣篤定。
    村長渾身一顫，眼中懼色乍現：”對、對！最近全村人都染了怪病，起初隻當是秋寒所致。村醫采了藥，大夥喝了卻不見好，反而。。。”他聲音發抖，”今早村東頭的老李頭。。。死了！”
    周圍幾個村民聞言，臉上懼色更甚，卻又隱隱透出一股難以言說的憤怒。
    ”帶我去看看。”淮安袖中手指掐了個驅邪訣，不動聲色地跟在村長身後。
    淮安目光掃過麵前幾人灰敗的麵色，心中暗驚——這幾人竟是全村精神狀態最好的了，其他人狀況恐怕更為不堪。
    胡子拉碴的村長這次沒有絲毫猶豫，轉身引路時腳步都帶著急切：”仙師請隨我來。”
    踏入村口石階的刹那，淮安不動聲色地開了天眼，隻見整個村莊籠罩在濃稠如墨的黑霧中，那些霧氣如有生命般在屋簷巷弄間流動，時而凝聚成扭曲人形。
    ”村子出了這等怪事，為何不上報官府？”淮安指尖輕撫過路邊一株枯萎的桃樹，樹皮上滲出暗紅汁液，沾在指腹上腥臭難聞。
    ”官府？”村長苦笑一聲，臉上的皺紋更深了，”最初我去縣衙擊鼓，那師爺隔著三丈遠就擺手，說近來各縣都鬧瘟疫，讓咱們自行處置。”他忽然壓低聲音，”後來我咬牙花了二兩銀子，請來巍蒙山下的張神婆，誰知她剛踏進村口就尖叫著說有鬼，連滾帶爬地跑了。”
    村長的聲音在暮色中顫抖：”那之後，方圓百裏的神婆道士都傳遍了，說我們村招惹了不得的東西，給再多銀子也不肯來。”
    ”確實有鬼。”淮安撚起一撮泛著青光的土，”而且盤踞已久，至少。。。”他嗅了嗅土腥味中腐爛的氣息，”三個月前就開始了。”
    村長聞言竟撲通跪下，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求仙師救命！自秋收後村裏就接連出事，如今能走動的就剩我們幾個了！”
    ”這。。。。。。”淮安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佩劍，冰冷的青銅表麵傳來細微的震顫。他本該在日落前趕到巍蒙山，晷璽還在那裏等著他。
    可是這推脫的心情，在看到村裏景象後就蕩然無存了。
    男女老少，老儒婦幼，已無一人能動。目之所及，看到的人全都麵黃肌瘦，了無生氣。
    這、這再不救要死人了！
    他從前去過一些染了病的村子，至少還有些能走來走去的人，怪不得胡子拉碴著急成這樣，問也不多問就把他死馬當活馬醫了。
    “為什麼要在村口設卡？”淮安問。
    “神婆跑之前囑咐我們不要讓人進村，我們就找了幾個人守在村口。”村長可憐巴巴地道。
    淮安道：“你們應該發現了，守村口的人病情惡化不那麼快。”
    胡子拉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他，混濁的雙眼閃閃發亮：“對、對！您真是仙師啊！”
    淮安沒有理會他的激動，大步走向最近的一個病人——那是個約莫三十歲的農婦，她的腹部詭異地隆起，皮膚下隱約可見黑色的脈絡在蠕動。
    ”果然。。。。。。”淮安眉頭緊鎖。這不是魔氣，魔族的氣息會更加暴烈。這種陰冷黏膩的感覺，分明是含冤而死的亡魂在作祟！
    而且這怨靈的鬼氣分布極不均勻——村中央濃得化不開，村口卻稀薄許多。難怪守卡的人能撐到現在。
    ”聽著，”淮安猛地轉身，道袍在陰風中獵獵作響，”最近村裏可有人冤死？無論是謀財害命、男女私情，還是公事糾紛——任何原因都算！”
    村長見淮安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收起了溫情，眼睛裏的海藍都凜冽了幾分，往後縮了縮老實道：“沒有啊，我們村一直很和睦，人不少，但大家性子合得來，相處起來和和氣氣的。”
    末了小心翼翼地問：“到、到底怎麼了？”
    ”你們村，”淮安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被怨靈盯上至少三個月了。”他抬頭望向天空——在村民眼中晴朗的蒼穹，在他眼裏卻是翻滾的灰霧，無數細小的黑影在其中穿梭，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絮語。
    村長突然撲上前抱住淮安的腿，渾濁的淚水在溝壑縱橫的臉上縱橫：”蒼天啊！我們年年給土地公上三牲，給山神供新米，怎會這樣啊！”
    村長的哭嚎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漣漪。原本癱倒在地的村民們開始不安地蠕動，發出陣陣低吟——那聲音既不像哭泣也不似**，倒像是某種垂死野獸的嗚咽，在暮色中顯得格外瘮人。
    淮安伸手按住村長顫抖的肩膀，發現這老漢的骨頭硌得他掌心發疼。”交給我吧。”他放柔了聲音，指尖悄悄渡去一縷安神的靈力，”您別擔心。”
    ”好、好。。。”村長用髒兮兮的袖口胡亂抹著臉，混著泥土的淚水在皺紋裏衝出幾道溝壑。他轉身朝人群裏喊了一嗓子：”阿木！過來見見仙師！”
    從枯樹後轉出個少年，走路時帶著山民特有的輕快步伐。淮安眼前一亮——在這死氣沉沉的村子裏，這少年竟像一株迎著霜雪依然挺立的青鬆。
    ”這是咱們村的赤腳醫生阿木。”村長介紹道，語氣裏透著幾分驕傲，”別看年紀小，認得的草藥比老大夫還多哩！”
    少年約莫十七八歲，小麥色的臉龐被山風打磨得發亮。在這漸冷的深秋，他隻穿了件洗得發白的粗布汗衫，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頭上那頂五彩斑斕的包袋帽，針腳細密的刺繡在暮色中依然鮮亮。腰間鼓鼓囊囊的藥袋隨著步伐晃動，散發出苦艾與薄荷混雜的清香。
    ”他、他說話不太利索，”村長壓低聲音，”但心眼實在，您有什麼粗活累活盡管使喚。”
    少年走到淮安麵前三步遠站定，忽然雙手交叉按在胸前，行了個古怪的禮。抬頭時，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亮得驚人：”仙、仙師好。”他的聲音清亮卻帶著奇特的頓挫，像山澗跳過石塊的溪水，”我、我帶您去看、看病人？”
    淮安注意到他說到”病人”二字時，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腰間藥袋，那裏麵傳來幹草藥沙沙的聲響。更奇怪的是，在天眼視界下，少年周身竟縈繞著一層極淡的金光——在這被怨氣籠罩的村莊裏，純淨得格格不入。
    淮安沒有時間寒暄。他指尖搭在一個老婦腕間，脈搏已經微弱得像風中殘燭。這些人的生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逝——再拖上半天，閻王殿前就要多出幾十個新魂了。
    ”阿木，”淮安語速極快，手上不停地點按另一個病人的穴位，”村裏除了茯苓，可有人參、遠誌、石菖蒲、龍齒這些藥材？”
    話剛出口他就暗自搖頭。這等偏僻山村，能備齊尋常草藥已屬不易，何況龍齒這等稀罕物？
    少年卻突然蹲下身，藥袋在泥地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他掰著手指數道：”人、人參是前年挖的野山參，遠誌曬、曬了三筐，石菖蒲在溪邊新、新采的。。。”他抬起頭，黑眼睛裏閃著奇異的光，”龍齒有、有兩塊，是去年在鷹嘴崖撿的。”
    淮安施針的手微微一頓。一個山村少年，怎會識得龍齒這等藥材？更別說還知道要在鷹嘴崖這種險地采集。。。
    ”每樣取二十兩，三碗水煎成一碗。”淮安壓下疑慮，現在救命要緊。他餘光瞥見少年仍站在原地，十指絞著藥袋帶子，便放柔聲音：”需要我再說一遍麼？”
    少年搖搖頭，五彩包袋帽下的眼睛亮得驚人：”茯、茯苓二十兩，人參。。。”他一字不差地複述著，突然從藥袋掏出一把骨片，”要、要刻符嗎？我帶了龜甲。”
    淮安瞳孔微縮——那確實是上好的卜卦龜甲！但他隻是擺擺手：”先去煎藥。”
    待少年跑遠，淮安扯下村長衣襟一塊布鋪在膝頭。沒有筆墨，他折斷一根桃枝，蘸著村長捧來的炭灰書寫。灰黑色的痕跡在粗布上蜿蜒，他暗中掐訣，靈力順著桃枝注入，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跡突然如被無形之手撫過，變得工整挺拔。
    ”神、神了！”村長哆嗦著差點打翻炭灰盆，布滿血絲的眼睛瞪得滾圓，”仙師這、這是。。。”
    淮安沒空解釋。他指尖撫過最新記錄的一個病例，眉頭越皺越緊——所有病人體內都纏繞著同樣的陰氣，但這氣息。。。竟帶著幾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