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攏著外袍的五指不由得微蜷，心裏愧疚：“他是去救我的。”
    白爺爺注視著少年發白的指節，蒼老的聲音忽然柔和下來：”傻孩子，老朽不是在怪你。”茶盞中的水紋微微晃動，映出老人眼底的金芒，”你可知道，化龍劫發作時，哪怕一片落葉觸及龍鱗，都如同千刀萬剮？”
    淮安猛地抬頭，瞳孔驟縮。
    ”可他就是拖著這樣的身子去找你。”老者指尖輕點桌麵，一縷銀光浮現出當時的畫麵——雲樂龍角崩裂，固執地在亂葬崗的屍山血海中翻找，”龍族天生傲骨，翱翔九天從不低頭。這千百年來，他從不肯為任何人停留。”
    “他父親的遺願是讓我照顧好他，但我也是幾十年前才找到他，如今老頭能做的也就是跟他身後收拾收拾，龍族隻剩他一人，他孤身遊蕩這世間恐怕已數百年。”
    老者撐著拐杖，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
    “他從不曾如此認真地對待一個人，這是第一次，也許也是最後一次了。”
    老者說完目光忽然變得沉甸甸地：“他既然如此幫助你了，希望你也能真心待他。”
    忽然幾隻兔子從門口跳過去，轉移到門的另外一邊，慢慢探出幾隻毛茸茸的小腦袋，黑葡萄似的眼睛充滿好奇地望過來。
    老者笑著點了點拐杖，幾隻玉白的小兔子蹦蹦躂躂地奔過來。
    小玉兔們轉過腦袋看淮安，淮安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一伸出手，一隻小兔子立刻大著膽子跳到淮安手裏拱來拱去地嗅。
    其中一隻忽然人立起來，潔白的小爪子抓了抓淮安的衣服下擺。
    淮安看出了小兔子們的意思：“你是說這件衣服不是我的，是嗎？”
    “好了別胡鬧。”老者語氣始終很和藹：“這是你們大哥要借給他的。”
    幾隻小兔子豎起長長的耳朵，似乎很意外。
    小兔子們三兩下就竄上老者的**，有的還舒舒服服地在老者懷裏伸懶腰蹬腿兒。還有一隻悄悄摸摸爬到了桌子上，一團雪白明目張膽地朝著老者桌邊的拐杖竄過去。
    這拐杖甚是神奇，頂端的枝幹排布成鹿角一樣，抽出的新芽嫩綠嫩綠的，小兔子的目標正是這青翠欲滴的誘兔葉子。
    老者裝作沒看見，任貪吃鬼兔子去了。
    他摸了摸腿上可愛的白色團子們，繼續道：“你昏迷加上中毒，可能並不知道事件全貌。我是在解釋，你身邊為什麼坐了個這麼愛嘮叨的老頭。”
    “沒事的，您繼續說。”淮安五指搭放鬆地搭在膝上，那雙桃花眼好似含著笑，漂亮極了。
    雖然接觸時間不久，但老者明顯感覺到，雲樂似乎真的帶了個寶貝回來。
    “本來想著這傻孩子出去一趟就夠了，回來還化了個分|身，過兩天又出去一次。”
    老者歎了口氣：“這次我怎麼問也不肯說了。”
    “不過看到你我就明白了，這孩子為什麼總是不聽勸，三天兩頭往外麵跑。”
    淮安眸光微暗，這老者口中的“孩子”，為何如此在意他的死活？
    還有消失的雲樂。
    還有。。。。。。周栩聞的那些話。
    就像寂寞的黑暗裏，突然多了幾隻飛舞的螢火蟲，卻抓不到。
    他無法相信目前的線索拚湊出來的事實，感覺這世界從來沒有對他敞開懷抱。
    前二十年的人生，就像是夢。
    身上真實的疼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如此殘忍、捉摸不透的當下，才是現實。
    “人老了就喜歡嘮叨，如果我說得太多，希望你多擔待。”
    老者站起身，兔子們跟在他身後一蹦一跳地出去了。
    淮安無法起身，於是目送老人出去，心頭突然湧上一股無力感。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作為老人峰的吉祥物，和那個頑固的老頭快快樂樂一輩子。
    他的生活就在二十歲被徹底重啟了。
    一切都事與願違。一切都截然相反。
    淮安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打量起周圍。
    屋子裏鋪著厚厚的織金地毯，踩上去如同踏在雲端般柔軟無聲。淮安赤足走到窗邊的金絲楠木案幾前，指尖撫過那架桐木古琴——琴弦微涼，卻已被人精心調至與老人峰上那架完全相同的音準。
    ”這龍族少年倒還有幾分雅興。”他輕笑著撥動琴弦，一串清越的音符躍出，驚動了香爐裏嫋嫋升起的沉水香。
    窗外忽然傳來”哢嗒”輕響。淮安轉頭時，雕花窗欞已被推開半扇，靛藍衣袖的少年屈膝坐在窗台上，拇指上的墨玉韘映著天光流轉。他鎖骨處若隱若現的龍紋被衣領半掩，卻遮不住頸側未愈的鱗片傷痕——那些暗金色龍鱗邊緣還泛著紅色。
    這少年看著很熟悉，他應當就是那個龍族遺孤，氣質比他想象中更無與倫比。
    ”彈得真好。”少年歪頭時，發尾束著一截暗金色的龍須繩，繩結處嵌著片會隨呼吸明滅的逆鱗。淮安認出那是龍族成年的標誌——每百年脫落一次的護心鱗，竟被他拿來當了發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