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思念成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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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令織柳聞風喪膽的雷暴,便是他的一次化龍劫,這一次的化龍劫沒有任何預兆,來勢洶洶,他連分身都無法維持意識就陷入了混沌。
天邊雷雲翻湧,剛透出的一線晨光轉瞬便被吞沒。白爺爺拄著烏木拐杖站在簷下,望著驟然陰沉的天色,皺紋裏夾著的笑意漸漸淡了。
”化龍劫的餘威啊……”他搖頭歎氣,枯瘦的手指摩挲著拐杖上的鹿角形狀紋路。藥房裏傳來陶罐咕嘟聲,新配的安神湯正用文火煨著,可他現在哪還顧得上這個。
裏屋門窗緊閉,卻遮不住那股躁動的靈力波動。老人轉身時衣擺帶起一陣苦參味的風,驚得腳邊白兔豎起耳朵。
“這三天都第幾次了。”他念叨著,“知道你最近一次化龍劫很成功,天氣都開始受你影響了。”
雲樂這幾天的狀態很差,白爺爺已經不忍心衝他說什麼重話,可總忍不住絮叨,沒人聽隻好自產自銷:“遭罪的是誰呢?當然是我這個老頭。”
他慢悠悠走回藥房,揭開一個咕嘟咕嘟直冒泡的小鍋蓋子,語氣裏滿是遺憾:“太陽曬不到嘍。”
指尖相觸的刹那,雲樂驟然睜眼——掌心下的脈搏忽然一跳,像深潭裏驚起的魚。
他幾乎屏住呼吸,靈力卻不敢停,仍如細流般汩汩渡去。淮安蒼白的指節忽然蜷起,輕輕勾住了他的指尖。
這一握很輕,卻讓雲樂渾身一震。
”。。。。。。殿下?”他低聲喚道,嗓音啞得不像話,仿佛這二字在喉間輾轉了千年。窗外驚雷炸響,照得淮安眼睫在臉上投下顫動的影,像是蝴蝶將醒時抖落的鱗粉。
藥爐上的青煙還未散盡,白爺爺端著黑陶藥碗踱過回廊時,碗沿蒸騰的熱氣在他胡須上凝成細密的水珠。拐杖頭包著的麂皮與木地板相觸,發出悶悶的”篤篤”聲,像是故意踩著重些的腳步聲。
老人停在門檻外,忽然將藥碗往身旁一遞。躲在門後的白兔子慌忙伸出爪子接住,被燙得耳朵直抖也不敢鬆手。
屋內靜得能聽見藥汁表麵破裂的氣泡聲。白爺爺眯眼望著床榻方向——雲樂連發梢都凝著未散的靈力,對近在咫尺的腳步聲恍若未聞。老人忽然用拐杖頭敲了敲檀木門框,震落三兩點香灰。
“樹林裏那些孩子在議論,他們想來找你,但是看你臉色有點害怕。”老者身邊還跟著一隻白兔子,兩隻小爪子舉著盛著湯藥的碗遞給雲樂。
雲樂接過碗給淮安喂上,低著頭沒有吭聲,淮安握住他的手似乎給了他一些慰藉,但看著纏滿繃帶的瘦弱身軀,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擺出一副好臉色。
他的殿下從前沒有這樣讓人心疼過。
從前的他不懂,沒有人教他這是什麼感覺。
三百年前,與殿下整日成雙出入皇宮是非常稀鬆平常的事情,可一切在一夜之間戛然而止,他忽然發現人族的生命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隻是滄海一粟,他會因為任何有關殿下的事情感到巨大悲愴,渾渾噩噩地過了幾天之後,他終於明白那無法抑製的思念從何而來。
眼下他的殿下回來了,他也終於懂了。
這時淮安似乎做起了噩夢,神色有些緊繃。
雲樂終於敢抬頭看他,手指摩挲過淮安的臉頰,後者緊皺的眉頭舒展了一些。
老者的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他很少見少年有如此差的臉色。
而且剛剛從房門走進來的時候,這孩子的背影甚至有點。。。。。。發抖?
白爺爺道:“他是誰?”
雲樂似乎是愣了一下,握著淮安的手好一會才道:“是我很重要的人。”
白爺爺望著他,蒼老的眼中浮現出一絲無奈。他仍記得千年前在雪山上,發現那個渾身是血卻眼神清亮的小家夥時的情景。那時的雲樂就像一陣抓不住的風,剛痊愈就迫不及待地往山外跑。白爺爺的藥圃籬笆永遠關不住他,清晨還看見他在溪邊飲露,傍晚就聽說他在千裏之外的海邊踏浪。這孩子天生不懂什麼叫牽掛,更不明白為何每次離開時,白爺爺總要站在山巔望上許久。
三百年前那次離開,雲樂照例沒有告別。白爺爺早已習慣了他的任性,隻是沒想到這次竟徹底失去了聯係,沒想到再次見到雲樂的時候,他已經渾身是血。
他歎了口氣,不再多問,隻是緩緩抬起手。以淮安為中心,一道古老的圓形法陣無聲展開,繁複的符文如星辰般流轉,淡綠色的光芒溫柔地籠罩住淮安全身。法陣緩緩轉動間,白爺爺低聲道:”無論他是誰,既然對你重要,老夫自當盡力。”
少年沒有說話,白爺爺知道這表情一般出現在他想把誰大卸八塊的時候。
柔色光芒好似有生命般一呼一吸,白爺爺繼續道:“刺傷他的兵器上有毒,我已經為他解了。這幾個傷口很快就會好。”
白爺爺摸了摸胡子,有些疑惑:“可是他身體裏好像還有一種毒,這毒我解不了。”
他探手到淮安腰線處,歎氣道:“果然。這種毒隻有西夷人能製,可謂是萬毒之首。我對這毒不太了解,隻能說依現在的情況來看不會有事。”
雲樂似乎是鬆了口氣,老者把雲樂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裏,心裏暗笑,這麼緊張那孩子啊。
“這種奇毒,恐怕是是要製毒的人才能解。”老者麵上沒有表現出來,捋了捋胡子聲音平靜,“我能做到的隻是暫時抑製這毒。”
暫時?
雲樂心下一沉,連白爺爺都解不了的毒,那他不介意現在就與大周撕破臉。
白爺爺察覺到雲樂臉色變化,心中了然。這孩子從來都是一副遊手好閑,漫不經心的樣子,但這兩天不知為何總是沉著臉,脾氣也是,動不動就火大。
難道都是因為床上躺著的這位少年?
窗外探出幾個長長的粉紅色耳朵,還有一個大著膽子把毛茸茸的小腦袋也探出來,鬼鬼祟祟地朝裏麵張望。
雲樂話音未落,忽然身形一晃,原本輕撫淮安麵頰的手指驟然脫力垂落。他另一隻手死死抵住太陽穴,指節發白,眉宇間籠上一層陰翳,連唇色都褪去了血色。
”胡鬧!”老者箭步上前扶住他搖晃的身形,枯瘦的手指搭上他腕脈時微微發抖,”化龍劫期間強行動用靈力,你是嫌命太長不成?”
雲樂甩開他的手,額前碎發被冷汗浸得透濕,卻仍固執地抿著唇:”不礙事。”
老者望著他倔強的背影,溝壑縱橫的臉上浮現出既心疼又惱怒的神色。三百年來,這孩子從來都是這般——認定的事,便是九頭龍都拉不回來。他顫巍巍從袖中取出玉瓶,倒出一粒泛著青芒的丹藥。
”拿去。”老者將藥丸重重拍在雲樂掌心,琥珀色的眸子裏映著對方蒼白的臉色,”這“燃魂丹“服一次折壽十年,老朽說過多少回了。。。。。。”尾音消散在歎息裏。
廊下的幾隻雪團子看得眼睛都直了,絨毛間豎起的耳朵卻透著興奮。在它們眼裏,大哥哥連蹙眉時眼尾那抹薄紅都好看得驚人。
”肯定是心上人!”最小的兔子把爪子按在窗欞上,三瓣嘴激動得直顫,”大哥哥方才的眼神,就像我弄丟最愛的胡蘿卜時那樣——”
”比那個痛多啦!”年長些的兔子用尾巴拍它,”你見過大哥哥為半筐胡蘿卜動用龍威嗎?”
屋內老者瞥了眼窗外晃動的毛耳朵,拄著拐杖搖頭。這倔脾氣,簡直比當年在昆侖山馱著他跑三天三夜的那頭強驢還難搞。
”難受了別硬撐。”臨出門前,老者故意把拐杖跺得咚咚響,餘光卻瞥見雲樂正無意識摩挲著淮安散在枕邊的發梢。
窗邊突然傳來窸窣響動。雲樂轉頭時,幾對粉耳朵”唰”地縮回窗台下,緊接著是”撲通撲通”的落地聲。
”白爺爺說。。。說。。。”膽子最大的那隻扒著窗台露出半張臉,卻被雲樂尚未斂去的龍瞳嚇得結巴,”藥、藥圃新開的月見草。。。您要不要。。。”
老者慢悠悠的嗓音從院外飄來:”小崽子們別杵那兒,你們大哥死不了。”
小兔子們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門外,少年最後望了床榻一眼,輕手輕腳地合上了房門。
殿內重歸寂靜,隻剩下藥爐裏炭火偶爾發出的細微噼啪聲。不知過了多久,床榻上的淮安忽然發出一聲微弱的**。
疼。渾身都疼。
周栩聞那一劍帶著刻骨的恨意,即便劇毒已解,猙獰的傷口仍像烙鐵般灼燒著他的神智。他剛恢複些許意識,排山倒海的痛楚就席卷而來,險些又將他拖入黑暗。
淮安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這算什麼?不是在昏迷中掙紮,就是在陌生的地方醒來。每次睜眼都要麵對新的困境,仿佛永遠逃不出這個可悲的輪回。
眩暈感再度襲來,沉重的眼皮幾乎要將他重新拉入深淵。就在意識即將潰散的邊緣,忽然聽見一聲熟悉的輕喚: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