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樂手中木勺”哐”地砸進鍋底：”大周皇帝。”少年嘴角扯出個譏誚的弧度，”活人吃香火，也不怕折壽。”
    淮安低頭掩去眼中笑意。到底是少年心性，連嘲諷都帶著鮮活的怒氣。這般直白，倒讓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聽師父講”皇帝輪流做”時，也是這般把不屑寫在臉上。
    ”殿下？”雲樂遞來盛滿熱湯的竹筒。
    淮安接過，望著堆疊的菌菇與雞肉，又瞥見雲樂碗裏清可見底的湯水，竹筷在筒沿輕輕一磕：”這般分法，倒像孩童過家家了。”
    雲樂維持著雙手捧碗的姿勢，聞言隻是將頭垂得更低：”殿下先用。”
    淮安忽然傾身，三塊雞肉已落入對方筒中。他做這事時帶著幾分少年人特有的狡黠，僧袍廣袖如流雲般拂過石麵：”小施主可聽過“佛觀一粒米，大如須彌山“？”指尖在對方碗沿點了點，”浪費糧食的罪過，我可擔不起。”
    湯麵蕩開的漣漪裏，映出雲樂怔忡的麵容。少年捧著突然豐盛起來的碗，喉結動了動：”這不合。。。”
    ”規矩麼？”淮安忽然學著他平日的語氣，將最後兩個字咬得又重又緩。晨光透過他執筷的指縫，在石麵上投下搖曳的光斑：”那你記著，從今日起，同桌而食便是我們的新規矩。”
    雲樂抬頭時，正撞進一片春潭般的笑意裏。
    ”因為。。。”淮安吹散自己筒裏的熱氣，聲音混在菌菇的醇香裏，”有些人初見便似久別重逢，你說是不是？”
    雲樂壓了壓有點上揚的嘴角，低頭啜飲著湯。
    暖融融的白色霧氣帶著食物的馨香縈繞二人，淮安心裏忽然升起一股滿足之感，即使這叢林中風已經冷了下來，也不足為懼。
    四周密林環繞，不時傳來熙熙鳥類鳴叫，除此之外，就安安靜靜的了。
    淮安手搭涼棚遠望，這個村子裏的人相互住得並不近，人們陸陸續續回家，很快，離他們稍遠一些的幾棟房屋飄起了炊煙。
    淮安臉上笑意忽然收了，他道：“我們昨天搞了那麼大亂子。。。。。。。”
    “是的殿下，”雲樂喝得很快，不以為意道，“我們已經被通緝了。”
    淮安望著碗底殘留的菌絲，忽然覺得這遭遇荒謬得可笑——先是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醒來，好不容易脫身又卷入是非，如今倒成了朝廷欽犯。他不過是想做個安分守己的修行人，怎就這般難？
    ”殿下。”
    一聲輕喚將他思緒拉回。隻見雲樂不知何時已單膝點地，右手按在左胸，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晨光將他緊繃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像尊凝固的青銅像。
    ”屬下一時莽撞，連累殿下。。。。。。”
    淮安怔住了。這般鄭重的請罪姿態，倒像是戲文裏演的忠臣死諫。他下意識伸手去扶，觸到少年手臂時才發現對方肌肉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快起來。”淮安哭笑不得地拽他，”真要論對錯，該是我謝你救命之恩才是。”指尖拂過對方袖口沾染的塵灰，半真半假地歎氣：”你這般較真，倒讓我覺得自己真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了。”
    淮安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筒沿，青瓷上的一道裂痕硌著指腹：”那客棧老板。。。向來如此跋扈？”
    ”萬來慶的惡名，十裏八鄉無人不曉。”少年漫不經心道，“不過畢竟是皇親國戚，生意照樣紅火。”
    淮安想起昨天街上的景象，幾個挑擔的農夫正戰戰兢兢地為巡邏士兵讓路，彎腰的幅度幾乎要折斷脊梁。那些看似熱鬧的攤位間，商販們交換的眼神裏藏著怎樣的驚惶。
    ”這座城。。。”淮安斟酌著開口，”百姓似乎活得戰戰兢兢？”
    雲樂喉結滾動了一下。淮安回憶起士兵嗬斥農夫的聲音，驚飛了籬笆上的麻雀。
    ”大周立國時組建了誅魔軍。”少年繼續平鋪直敘道，”可城中的妖魔反倒越來越多。”
    忽然不遠處有一簇灌木叢搖動了幾下。
    就在搖動的同時，雲樂敏銳地反手五指一張，那簇灌木叢轟然炸開。
    兩人轉頭看去，灌木叢裏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