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修衍衝出地牢，冬夜的寒風如利刃刮過他的臉頰。
    他沒有感到清醒，隻有一種從骨髓裏滲出的冰冷，與腦海中那片血色糾纏在一起。
    他腳步踉蹌，撞開承乾宮沉重的殿門。
    殿內燈火通明，溫暖如春，映照得他狼狽的身形愈發突兀。
    守夜的內侍大驚失色，慌忙跪地行禮。
    “滾出去！”
    裴修衍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他揮手掃落禦案上的奏折，紙張如雪片般紛飛。
    他撐著桌案，劇烈地喘息，那幅畫麵還在眼前。
    匕首刺入血肉的觸感，兄長死前那雙不可置信的眼睛，還有自己那句冰冷無情的話。
    “來人！”
    他朝殿外咆哮。
    大內總管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匍匐在地，不敢抬頭。
    “葉家……葉子昂的卷宗，給朕拿來！”
    他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死死摳住桌麵。
    “是，是！”
    總管不敢多問，立刻派人去宗人府取檔案。
    很快，那份記錄著一個家族覆滅的卷宗被呈了上來。
    裴修衍一把奪過，雙手顫抖著翻開。
    紙張上的墨跡冰冷而清晰。
    “罪臣葉正德、葉子昂，於午門斬首，曝屍三日……”
    斬首。
    不是他記憶中那把刺入心口的匕首。
    裴修衍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將卷宗砸在地上。
    “不對……不是這樣！”
    他喃喃自語，眼神渙散，陷入了更深的混亂。
    是他的記憶出了錯，還是這份卷宗在說謊？
    他看向自己的雙手，幹淨，修長，曾執筆批閱天下奏章，也曾挽弓射殺千裏之馬。
    可現在，他仿佛能聞到上麵洗不掉的血腥氣。
    他想起了葉楚顏那雙悲憫又冷漠的眼睛。
    “您每一次的憤怒，每一次的失控，都會讓這些”果實”更加清晰。”
    難道，他看到的，才是被掩蓋的真實？
    這個念頭如同一條毒蛇，死死纏住了他的心髒，讓他窒息。
    他跌坐在龍椅上，高高在上的禦座，此刻卻成了囚禁他的牢籠。
    與此同時，地牢深處。
    喧囂散盡，重歸死寂。
    葉楚顏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感覺身體裏的力氣正被一點點抽走。
    這是代價。
    每一次回溯，都在消耗她的本源。
    一片模糊的景象毫無預兆地浮現在她腦海。
    那是上元燈節，滿城燈火璀璨。
    少年時的裴修衍牽著她的手，穿過擁擠的人潮，笑意溫柔。
    他從發間取下一支白玉簪，小心翼翼地為她簪上，低聲說：
    “顏兒，待我登基，這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你。”
    那時的她，滿心歡喜，以為擁有了全世界。
    畫麵很清晰，但她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當時的情緒。
    那份悸動，那份甜蜜，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冰，遙遠而陌生。
    她像一個局外人，平靜地看著屬於另一個“葉楚顏”的幸福。
    然後，那畫麵如煙霧般消散，連同那份虛假的溫暖，一同不見。
    她知道，這是“時間刻痕”在剝奪她的過去。
    也好。
    她扯動嘴角，露出一抹極淡的、冰冷的笑意。
    想要讓他痛苦，就要先殺死那個深愛著他的自己。
    從此以後，他的悔恨，他的瘋魔，都再也與她無關。
    她緩緩閉上眼睛，任由無邊的黑暗和寒冷將自己吞沒。
    這地牢，是他的囚籠，也是她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