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荊州臥龍:守拙兄,你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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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州,南陽,隆中。
與外界的風聲鶴唳、人心惶惶截然不同,這片臥龍崗上的小小草廬,依舊是一派超然物外的寧靜。
廬外,幾畦青菜長勢喜人,綠意盎然。竹林在微風中沙沙作響,仿佛在低語著千年的秘密。廬內,一鼎古樸的銅爐正燃著清雅的檀香,煙氣嫋嫋,如夢似幻。
諸葛亮身著一襲寬大的青色儒袍,頭戴綸巾,手持羽扇,正靜靜地坐在席上。他的麵前,鋪著一卷剛剛送達的帛書,上麵用工整的隸書,詳細記載了北方那場驚天動地的戰役。
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血腥氣。
在他的對麵,坐著兩位氣質迥異的友人。
一位是麵容剛毅、眼神沉靜的徐庶,徐元直。他風塵仆仆,顯然是剛從外麵趕回來,正是他,帶來了這份最詳盡的情報。
另一位則是相貌奇特、神情激動的龐統,龐士元。他此刻正煩躁地在廬內來回踱步,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野獸。
“瘋了!他一定是瘋了!”龐統猛地停下腳步,一拳砸在身旁的竹案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這……這怎麼可能是守拙能做出來的事?!”
他的聲音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痛苦和憤怒。
“二十萬!那不是二十萬隻雞,是二十萬條活生生的人命!還有京觀……他怎麼敢?!他怎麼能?!他這是要被天下人戳脊梁骨,要被史書罵上千秋萬代的啊!”
龐統的反應最為激烈,因為在他的記憶裏,陳默是那個可以在月下與他辯經論道,可以為了一句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而擊節讚歎的知己。那個時候的陳默,眼中閃爍著對蒼生的悲憫,對理想的執著。
可現在,這份情報上的每一個字,都在無情地鞭撻著他的記憶。
徐庶看著激動的龐統,長長地歎了口氣,聲音沙啞地說道:“士元,你冷靜點。或許……我們從未真正看懂過他。”
徐庶的經曆比龐統更為坎坷,他曾為友殺人,亡命天涯,見識過太多人性的幽暗。他比龐統更能理解,一個人在不同的境遇下,會做出怎樣天差地別的選擇。
“看不懂?”龐統轉過頭,雙眼通紅地看著徐庶,“元直,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說,當年在潁川,他對我們所說的一切,都是假的?他那份仁善,都是裝出來的?”
“我不知道。”徐庶搖了搖頭,眼神中也充滿了迷茫,“或許,權力真的能改變一個人。又或許,他心中的仁善,與我們所理解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兩人爭論不休,而自始至終,諸葛亮都沒有說一句話。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那份帛書,羽扇輕搖,仿佛在驅散那撲麵而來的血氣,又仿佛在撥開重重迷霧,探尋那血腥背後最深層的邏輯。
許久,在龐統和徐庶都將目光投向他時,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清越而冷靜,與周遭的焦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士元,元直,你們隻看到了血,卻沒看到血流向了何方。”
兩人聞言一怔。
諸葛亮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點在帛書上的一處:“你們看這裏。斬首二十萬,俘牛羊百萬,婦孺三十萬。然後,再看這裏,安北候歸,獻俘於鄴,上表請分牛羊於冀、並二州受災之民,帝準,民心大悅。”
他抬起頭,深邃的眼眸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那光芒讓龐統和徐庶都感到一陣心悸。
“他這一戰,一石三鳥。”
“其一,以雷霆手段,徹底解決了困擾大漢百年的北方邊患。注意,是解決,而不是擊退。經此一役,草原至少三十年內,再無力南下。他為曹操爭取到了一個無比安穩的北方大後方。”
“其二,他將戰爭的成本,成功轉化為了發展的資本。百萬牛羊,足以讓在袁紹戰亂中凋敝的河北恢複元氣。三十萬婦孺,打散安置,不出兩代,就是三十萬心向曹氏的新增人口。他用敵人的血,來喂養自己的子民,這種手段,何其毒辣,又何其高明!”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諸葛亮的語氣變得格外凝重,“他用一座京觀,為曹操治下所有的軍民,樹立了一個共同的、不共戴天的外部敵人,同時也塑造了一個無所不能的守護神形象。對外,是極致的恐懼。對內,是極致的崇拜。這種凝聚力,遠非錢糧官爵所能比擬。他這是在用血與火,為曹操鍛造國魂!”
聽完諸葛亮的分析,龐統和徐庶都沉默了。他們仿佛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心中的憤怒和不解,漸漸被一種更深的寒意和震撼所取代。
他們看到的,是陳默的殘暴。而諸葛亮看到的,是殘暴背後那清晰得可怕的政治藍圖。
“可是……孔明,”龐統的聲音幹澀無比,“我們的理想……我們當初共同的理想,不是這樣的。我們說好,要行王道,施仁政,解萬民於倒懸,複興大漢於將傾。可他現在走的,是純粹的霸道,是比秦皇漢武更甚的鐵血之路!守拙兄他……變了。”
“是啊,他變了。”諸葛亮輕聲附和,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罕見的悵惘,“或許,從我們選擇不同主公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分道揚鑣。”
他站起身,走到草廬門口,望著遠方的天空,仿佛能穿透雲層,看到那個遠在鄴城的身影。
“我們的道,是潤物細無聲的春雨,希望能用仁德感化天下,讓大漢這棵枯樹重新煥發生機。而他的道,是斬草必除根的烈火,他要燒光所有的枯枝爛葉,甚至不惜燒掉一部分主幹,然後在焦土之上,催生出一棵更強壯、更霸道的新樹。”
“孔明,要不……”徐庶終於還是忍不住,說出了那個在心中盤旋已久的想法,“我們……去一趟鄴城,親自問問他。以我們當年的交情,他總會見我們的。”
去問問他,為什麼。
去問問他,還記不記得潁川河畔的誓言。
這個念頭,像一根藤蔓,瞬間纏住了龐統的心。
然而,諸葛亮卻緩緩地搖了搖頭,打斷了他們的幻想。
“元直,不必了。”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斬斷過去的決絕,“我們現在是什麼身份?是寄身於劉備帳下的謀士。他是什麼身份?是曹操麾下的首席軍師,安北候。我們現在去見他,是以朋友的身份去敘舊,還是以敵人的身份去打探虛實?”
“他若見我們,曹操會如何想?主公又會如何想?我們若是不歡而散,又該如何自處?”
一連串的反問,像一盆盆冷水,澆熄了徐庶和龐統心中最後一點不切實際的幻想。
是啊,陣營不同,再見,已是敵非友。
當年的潁川才子,如今已是各為其主。昔日的理想與情誼,在現實的洪流麵前,終究是太過脆弱了。
草廬內,再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許久之後,諸葛亮轉過身,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目光落在了麵前那副巨大的地圖上。他的手指,緩緩地從北方的幽州,劃過中原的兗州、豫州,最終,停在了他們所在的荊州。
他的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銳利和堅定。
“守拙兄……”他在心中默默地念道。
“你的道,我已經看明白了。那麼接下來,就讓我們看看,是你的霸道烈火,能燒盡天下。還是我的王道春雨,能澤被蒼生。”
“若你的火,終有一日要燒到荊州來……亮,必不退半步。”
這一刻,荊州的臥龍,終於將他昔日的摯友,當成了自己一生中,最強大,也最可怕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