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襄陽城外，鹿門山。
    山間草廬，清風徐來，竹影婆娑。
    這裏是荊州名士龐德公的隱居之所，亦是年輕一輩俊傑們時常聚會清談的聖地。
    今日，草廬之中，氣氛卻不複往日的輕鬆與寫意，反而多了一絲凝重。
    三道身影，圍坐在一張石桌旁。
    一人身材高大，麵容英偉，正是被譽為“臥龍”的諸葛亮。他手持羽扇，雙目微閉，似乎在神遊天外，但輕輕搖動的羽扇，卻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一人麵容敦厚，氣質沉穩，是他的好友水鏡先生司馬徽的高徒，徐庶徐元直。他眉頭緊鎖，手中端著一杯早已涼透的清茶，久久未飲。
    另一人，相貌奇特，濃眉掀鼻，麵色黝黑，卻是才華橫溢，與諸葛亮齊名的鳳雛龐統龐士元。此刻的他，正一臉激動，神情亢奮，仿佛剛剛飲了烈酒。
    石桌上，攤放著一份從北方傳來的塘報，上麵詳細記述了陳默在北疆的所作所為。
    “痛快！痛快淋漓！”
    龐統猛地一拍石桌，震得茶杯叮當作響。他站起身，在廬中來回踱步，高聲道：“這才是大丈夫所為！所謂婦人之仁，不過是自欺欺人！鮮卑人年年南下，殺我百姓，掠我財物，視我漢家兒女為豬狗，何曾有過半點仁慈？守拙兄此舉，是以雷霆手段，行霹靂之事，一戰而絕北患，乃不世之奇功！那些在許都嘰嘰歪歪的腐儒，懂個屁！”
    龐統的性情一向狂傲不羈，最是看不慣那些循規蹈矩、滿口仁義道德的偽君子。陳默這種不拘一格，甚至可以說是離經叛道的行事風格，正對他胃口。
    徐庶聞言，卻搖了搖頭，臉上滿是憂色：“士元，話不能這麼說。守拙兄此計，確實解了邊關之危，但手段……未免太過極端。坑殺降卒，已為不祥，如今更是行滅族之事，牽連無數婦孺老弱。如此酷烈的殺伐，有傷天和，恐怕……會遭天譴啊。”
    徐庶為人至孝，性情仁厚，他可以理解戰場上的刀劍無眼，卻無法接受這種有計劃、有目的的種族滅絕。這與他從小接受的儒家教誨，背道而馳。
    “天譴？”龐統冷笑一聲，“元直，你我皆知，所謂天道，不過是人心向背。當邊關百姓被屠戮之時，天在哪裏？當漢家女子被擄掠受辱之時，天又在哪裏？守拙兄用一時的殺戮，換來長久的安寧，這才是最大的仁！在我看來，他非但無過，反而有大功於社稷！”
    兩人各執一詞，爭論不休。
    而自始至終，諸葛亮都未發一言。他隻是靜靜地聽著，目光悠遠，仿佛穿過了草廬的屋簷，望向了遙遠的北方。
    潁川書院的時光，仿佛還在昨日。
    那時的他們，意氣風發，縱論天下。陳默，字守拙，是他們之中最特殊的一個。他時常會說出一些驚世駭俗的觀點，提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構想。他們曾一起探討過王道之仁，也曾辯論過霸道之術。
    在諸葛亮的記憶裏，陳默雖然行事不羈，但骨子裏卻有著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他曾說過，戰爭的目的，是為了終結戰爭。
    也曾說過，最大的仁政，是讓百姓有飯吃，有衣穿，有屋住，不必擔驚受怕。
    可現在，這個曾經說著要讓百姓安居樂業的陳守拙，卻在北方掀起了一場滔天血海。
    這讓諸葛亮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惑。
    他想不通，究竟是什麼，讓那個潁川河畔灑脫不羈的少年，變成了如今這個冷酷決絕的屠夫？
    “孔明，你怎麼看？”徐庶和龐統見爭不出個所以然，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諸葛亮。
    在他們這個小圈子裏，諸葛亮的見識與格局，總是能一語中的。
    諸葛亮緩緩睜開眼睛，眸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光芒。他手中的羽扇，終於停止了搖動。
    他輕輕歎了口氣，聲音低沉而清晰：
    “守拙兄此舉，非王道，亦非霸道……”
    徐庶和龐統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他的下文。
    “而是……生存之道。”
    “生存之道？”兩人異口同聲，滿臉不解。
    諸葛亮站起身，走到廬前，望著遠方的天空，緩緩說道：“你們隻看到了北方的殺戮，卻沒有看到，曹操治下，正在發生著什麼。”
    “青州、兗州、豫州，在守拙兄的規劃下，新的水利工程日夜不休，屯田製的效率數倍於前朝。我聽聞，他甚至還弄出了一些產量驚人的新作物，足以讓數百萬軍民再無饑饉之憂。曹操的國力，正在以一種我們無法想象的速度，瘋狂地增長。”
    “一個國家，想要高速發展，最需要的是什麼？”諸葛亮回頭，目光掃過二人，“是穩定！一個絕對穩定的大後方！”
    “南有劉景升固守荊州，西有劉季玉暗弱無能，東有孫權坐領江東。這些都隻是癬疥之疾，唯有北方的遊牧民族，才是懸在曹操頭頂的一把利劍，隨時可能南下，打斷他發展的進程。”
    “所以……”諸葛亮的聲音變得愈發深沉，“守拙兄必須用最快、最徹底、最不留後患的方式，掃清這個最大的威脅。他沒有時間去慢慢教化，也沒有精力去打一場又一場的拉鋸戰。他選擇了一條最艱難，也最有效的路。”
    “他在用最快的速度，為曹操掃清一切後顧之憂。他在為曹操的霸業，爭取最寶貴的東西——時間！”
    說到這裏，諸葛亮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深深的忌憚，甚至是一絲無力感。
    “我等若想與之抗衡，恐怕……時間不多了。”
    他的話，如同一盆冰水，澆在了龐統和徐庶的頭上。
    龐統的亢奮冷卻了，徐庶的憂慮加深了。他們順著諸葛亮的思路想下去，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背脊升起。
    他們看到的，是陳默的手段。而諸葛亮看到的，是陳默手段背後，那清晰得可怕的戰略意圖，以及那個正在以恐怖速度崛起的北方巨獸。
    草廬之中，再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良久，徐庶喃喃道：“守拙兄他……變了。他與我們當初在潁川暢談的理想，似乎……背道而馳了。”
    是啊，他們曾經的理想，是輔佐一位仁德之主，行王道，安天下，讓四海歸心。可陳默現在所做的一切，都與仁德二字相去甚遠。
    龐統沒有說話，但眼神中的狂熱也褪去了不少，多了一絲思索。
    隻有諸葛亮，輕輕搖頭，心中暗歎：
    元直啊，他不是變了，他隻是……看得比我們更遠，也更清醒。在這個亂世，所謂的王道理想，在最純粹的生存麵前，是何其的脆弱。
    孔明啊，還是你懂我。可惜咱倆現在是競爭對手，不然高低得拉你過來一起加班，搞個臥龍鳳雛項目組，那效率不得起飛？
    你現在看到的隻是第一步，等我把土豆、玉米、紅薯這些高產作物推廣開來，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真正的降維打擊。到時候，不用打，光是用糧食，我就能把天下的人心都給買過來。這，才叫真正的不戰而屈人之兵。
    諸葛亮負手而立，清風吹動他的衣袂，飄飄欲仙。但他的心中，卻再無半分閑適。
    他知道，從陳默在北方落下那枚血腥的棋子開始，整個天下的棋局，已經進入了一個全新的、更加殘酷的階段。
    留給他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