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個鮮卑貴族顫抖著雙手，在帛書上按下血紅的手印時，一個時代，宣告結束了。
    他們曾經是狼，而從這一刻起，他們將永遠地變成羊。
    而且是圈養的羊。
    在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裏，所有部落的頭人，都排著隊，屈辱而又麻木地完成了這個儀式。他們每按下一個手印，就感覺自己民族的脊梁，又斷裂了一分。
    儀式結束後，陳默並沒有再多看他們一眼。他隻是揮了揮手，早已等候在旁的曹軍後勤部隊，便開始執行他的下一道命令。
    “開飯！”
    一桶桶熱氣騰騰的麥飯被抬了上來，分發給那些已經餓了數日的鮮卑降卒。
    當第一個鮮卑士兵，從漢軍士兵手中，接過那碗散發著香氣的米飯時，他愣住了。他看著碗裏的飯，又看了看那個表情冷漠的漢軍士兵，然後，他再也控製不住，抱著飯碗，嚎啕大哭起來。
    這哭聲，比之前任何時候的哭嚎，都更加複雜。
    裏麵有活下來的慶幸，有對食物的渴望，有失去一切的悲傷，還有一種……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扭曲的感激。
    緊接著，更讓他們感到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一支由漢軍軍醫組成的醫療隊，開始進入降卒的營地。他們帶著草藥和繃帶，開始為那些在戰鬥中受傷的鮮卑士兵，清洗傷口，包紮治療。
    一名胳膊上被砍了一刀的鮮卑百夫長，警惕地看著那個為他處理傷口的漢軍軍醫。他想不明白，前幾天，這個人還在戰場上拚命地想要殺死自己，為什麼現在，卻在溫柔地為自己療傷？
    “別動。”軍醫用生硬的鮮卑語說道，“傷口很深，不處理會死的。死了，就不能給丞相幹活了。”
    百夫長渾身一震。
    他瞬間明白了。
    這不是仁慈。
    這不是憐憫。
    這是……管理。
    就像一個牧人，會為自己牧群裏受傷的牛羊療傷一樣。不是因為愛護它們，而是因為它們是自己的財產，它們活著，才能產出牛奶和羊毛。
    他們，已經不再是人了。
    他們是曹軍的戰利品，是會說話的牲口。
    這個認知，比刀子割在身上還要痛苦一萬倍。但與這種痛苦相伴而生的，是一種更加深沉的恐懼。
    他們害怕的，不再是漢軍的刀劍。
    他們害怕的，是那個給予他們食物，為他們療傷，卻剝奪了他們一切的年輕人。
    那個被稱作先生的男人。
    他像一個高高在上的神明，用一隻手將他們打入地獄，又用另一隻手，從地獄裏撈出他們的性命，並告訴他們，要對這種恩賜，感恩戴德。
    在高坡上，曹操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他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守拙……他……他是在誅心啊！”曹操的聲音都有些發顫。
    荀彧和郭嘉相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震撼。
    “打一巴掌，給一顆糖。”郭嘉喃喃自語，“先用最酷烈的手段摧毀他們所有的希望和尊嚴，再給予他們最基本的生存保障。如此反複，久而久之，他們便會忘記那一巴掌的痛，而隻記得那顆糖的甜。他們會把這種來自地獄的仁慈，當成天大的恩賜。”
    恭喜你，郭嘉同學，你已經掌握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和PUA的核心理論。先進行徹底的精神摧毀，再進行價值觀重塑。這是跨文明精神控製的基礎課程。以後你們要是穿越回現代，去當個情感導師，絕對能發大財。
    陳默緩緩走上高坡，來到曹操身邊。
    “主公，此地事了。鮮卑之患，五十年內，可保無虞。”他平靜地說道。
    曹操看著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想稱讚，卻覺得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他想表達敬畏，又覺得那會拉遠兩人的距離。
    最終，他隻能重重地歎了口氣，拍著陳默的肩膀，由衷地說道：“守拙啊守拙，我以前總覺得，我是當世的英雄。今日見了你的手段，我才明白，我頂多算個梟雄。而你……你才是那個真正站在棋盤外，撥弄棋子的人。”
    陳-默笑了笑，沒有接話。他望向遠方，夕陽的餘暉將草原染成一片血色。
    他知道，這場戰爭，他贏得的不僅僅是一片土地，也不僅僅是幾十年的和平。
    他贏得的，是一個民族的未來。
    從今往後，鮮卑這個詞，將不再代表著剽悍的騎兵和邊疆的威脅。
    它將隻代表著一群跪在地上，用牛羊和子孫的效忠，來換取一碗米飯的……牧奴。
    而這一切的締造者，那個被他們稱為魔鬼與神明的男人，隻是覺得，自己完成了一項頗有成效的、跨越千年的社會學實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