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閹割？”
    這個詞組的組合方式，比經濟絞殺更加詭異，也更加惡毒。在座的都是文化人，他們深知文化二字對於一個族群意味著什麼。
    那是根，是魂，是區分我與非我的根本。而閹割二字，則帶著一種生理上的、不可逆的、極具侮辱性的意味。
    將這兩個詞放在一起，其背後所蘊含的森然寒意，讓荀彧這位謙謙君子都忍不住皺緊了眉頭。
    “守拙，慎言。”荀彧沉聲提醒道，他隱約感覺到，陳默接下來要說的話，將會觸及一個比貿易戰更加危險和敏感的領域。
    陳默對著荀彧微微頷首，表示理解他的擔憂，但他並未停下。
    “文若先生，我知道這個詞聽起來很刺耳。但對敵人，我們必須用最精準、最不帶感情的詞彙來定義我們的行動。”他轉向曹操，繼續闡述自己的計劃，“所謂文化閹割，核心思想隻有一個：誘其精英，毀其傳承。”
    “草原民族，為何屢屢成為心腹大患？因為他們崇尚勇武，他們的英雄是彎弓射大雕的猛士，他們的偶像是帶領部落劫掠千裏的頭狼。這種文化，是他們戰鬥力的源泉。我們要做的，就是從內部，瓦解這種文化。”
    郭嘉眼中異彩連連，他已經迫不及待了：“快說，如何誘之？如何毀之？”
    “奉孝兄莫急。”陳默不疾不徐地說道，“具體操作，分三小步。”
    “第一步：立聖賢學院，開上國之風。”
    “我們要在邊境，靠近貿易市場的城市，比如晉陽，建立一座規模宏大、極盡奢華的學院。名字就叫大漢皇家草原學院，聽起來要足夠氣派，足夠唬人。學院裏不教弓馬騎射，隻教詩詞歌賦、禮樂文章、品酒賞畫。我們要請最好的老師，用最精美的教材，營造出一種極致風雅的氛圍。”
    “然後，我們放出風聲。就說曹司空敬佩草原英雄，特開此學院，免費招收鮮卑各大部落首領的子侄，前來學習我大漢上國文化。不但學費全免，還包食宿，每月發放豐厚的津貼。畢業之後，表現優異者，甚至可以授予我大漢的虛銜官職，賞賜田宅美女。”
    曹操的眼睛亮了。他立刻明白了這步棋的妙處：“你是想……把他們的下一代精英，一網打盡？”
    “然也！”陳默打了個響指，“孟德兄英明！鮮卑的貴族們，一方麵會因為我們的善意而放鬆警惕，另一方麵，為了彰顯自己的地位，也為了讓子嗣有一個光明的前途，他們會爭先恐後地把孩子送來。這就好比是質子，但比質子更高明。我們不是囚禁他們，而是教化他們。”
    “想象一下，”陳默的聲音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那些本該在草原上摔跤、騎馬、學習如何戰鬥的狼崽子們，被我們圈養在這座金碧輝煌的牢籠裏。他們每天接觸的是什麼？是之乎者也，是對影成三人，是精美的瓷器，是柔軟的絲綢，是溫柔鄉裏的靡靡之音。”
    “我們用最醇的美酒，消磨他們的鬥誌；用最華麗的衣服，軟化他們的筋骨，用最深奧的典籍，搞亂他們的思想。十年，二十年之後，當這些畢業生回到草原，他們會變成什麼樣？”
    陳默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眾人。
    程昱撫須冷笑：“他們會看不起自己族人茹毛飲血的生活，會嫌棄帳篷裏的牛糞味。他們會穿著漢服，說著漢話，滿腦子都是風花雪月。他們或許還能騎馬，但絕不再是那個能與狂風搏鬥的雄鷹。他們會成為一群……隻知享樂的廢人！”
    “沒錯！”陳默讚道，“一群對我們大漢文化無比向往，卻對自己部族傳統嗤之以鼻的精神漢人。當這些人成為部落的管理者，他們會如何治理？他們會用從我們這裏學到的一知半解的權謀去搞內鬥，會為了攀比誰的府邸更像漢家風格而大肆搜刮。他們將不再是草原的守護者，而是蛀空草原的蛀蟲！”
    這番話，讓在座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陣頭皮發麻。這比單純的殺戮，高明了何止百倍！殺人不過頭點地，而陳默這一招，是要掘了鮮卑的祖墳，斷了他們的精神脊梁！
    “這還隻是第一步。”陳幕的聲音愈發冰冷，“第二步：捧殺文化代理人。”
    “在這些留學生中，我們必然能找到一些學得最像，也最沒有骨氣的人。我們要大力扶持他們，給他們錢，給他們名聲，讓他們成為草原上的文化明星。讓他們回去寫書、寫詩，歌頌大漢的繁華與仁慈，批判草原的落後與野蠻。我們要讓他們成為我們思想的傳聲筒，用他們自己的嘴，去否定他們自己的民族。”
    “當一個民族的精英，開始係統性地、發自內心地貶低自己的文化，轉而吹捧敵人的文化時，這個民族的自信心，也就徹底垮了。”
    “第三步：篡改其曆史，汙化其英雄。”
    “我們還要組織一批文人，專門研究鮮卑的曆史和傳說。然後，我們要用我們的史觀，去重新解讀它。把他們的英雄，描繪成有勇無謀的莽夫，把他們的祖先，說成是某個被我們驅逐出去的罪犯的後代。我們要編造各種各樣的故事，通過那些文化代理人和商人，在草原上傳播。潛移默化之下，連他們自己人都會開始懷疑，自己的祖宗是不是真的那麼不堪。”
    “當一個民族，不再為自己的曆史和英雄感到驕傲，反而覺得羞恥時，這個民族，離滅亡也就不遠了。”
    三步說完，書房內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荀彧長歎一聲，他看著陳默，眼神極為複雜，有欣賞，有震驚，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憂慮：“守拙，你之才，經天緯地。然此計……太過陰損，有違君子之道。若行此策，我等在史書上，恐怕……”
    陳默迎著荀彧的目光，坦然道：“文若兄，我知道。執行這個計劃的人，注定會成為史書上的奸佞小人，遺臭萬年。但，如果能用我陳默一個人的罵名，換來華夏北境千年的安寧，換來億萬子民不再遭受戰火之苦，我，在所不惜！”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我輩讀書人，學聖賢之書，當為何？是為了一己之名聲，還是為了天下蒼生？在我看來，真正的君子，並非是墨守成規，迂腐不堪。而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若能達成此宏願，區區身後名，何足道哉！”
    一番話，說得荀彧啞口無言，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仿佛第一次認識他。是啊，自己所慮者，是君子之名，是青史之評。而守拙所慮者，卻是整個民族的未來。孰高孰下，一目了然。
    “守拙……”荀彧的嘴唇動了動，最終化為一聲長歎，“我，不如你。”
    曹操此刻，內心更是掀起了驚濤駭浪。他看著陳默那張年輕卻無比堅定的臉，心中的那最後一絲猜忌，也煙消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感動與信任。
    得友如此，夫複何求！
    他走上前，緊緊握住陳默的手，虎目含淚：“守拙！有你此言，我曹孟德，便是與天下人為敵，又有何懼！這罵名，不該由你一人來背！我與你，與在座諸君，一同擔之！”
    “主公！”郭嘉、程昱等人也紛紛起身，群情激昂。
    陳默心中也是一暖，但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感動的時候。計劃，才進行到一半。
    唉，你們還是太天真了。文化閹割雖然狠，但見效慢。想要加速這個過程，還得來點更直接的生物學手段……
    他深吸一口氣，拋出了計劃的第三步，一個讓所有人，包括郭嘉在內，都感到絲絲寒意的方案。
    “主公，諸位。經濟上使其弱，文化上使其殘。接下來這第三步，便是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我稱之為：血脈稀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