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之後，是火山般的爆發。
    第一個跳起來的，不是許褚，而是素來以沉穩著稱的大將張郃。他本是袁紹降將，此刻卻比任何人都要激動。
    他謔地一聲站起，甲葉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他本就身材高大，此刻站著，更是如同一座鐵塔，帶著一股逼人的壓迫感。
    “先生！”張郃的聲音洪亮如鍾，在大帳內回蕩，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失望與急切，“先生糊塗啊！您可知這些降卒是什麼人？他們是袁紹的死忠！是河北的兵痞！末將曾為袁將，對此輩知之甚深！他們畏威而不懷德，今日降，不過是為苟活一時，待他日喘息已定，必揭竿而起，反噬我軍！”
    他向前一步，雙目赤紅，幾乎是指著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地說道：“我等浴血奮戰，九死一生，方才換來今日之勝局！將士們的血還未幹，屍骨還未寒！先生不思如何鞏固戰果，剪除後患，反要施以恩惠，這……這與婦人之仁有何區別？！”
    婦人之仁四個字，咬得極重。這在以鐵血為榮的軍中，幾乎是最嚴厲的指責。
    張郃的話，像是一顆投入油鍋的火星，瞬間引爆了所有將領的情緒。
    “張將軍說得對！先生，您是謀主，運籌帷幄，我等佩服！但沙場之事，殺伐決斷，豈能如此優柔寡斷！”曹洪漲紅了臉，他是曹氏宗親，說話更是毫無顧忌，“養虎為患，終被虎傷！這個道理，三歲小兒都懂！”
    “就是！我們死了多少兄弟？我手下的校尉，昨天還跟我喝酒，今天就躺在那兒了！他們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讓丞相掃平河北嗎？現在倒好，人抓住了，不殺，還要好吃好喝地供著？憑什麼！”李典的聲音也嘶啞起來，眼中布滿血絲。
    一時間，群情激奮。
    “先生久在後方，不知前線之險惡！”
    “此舉必寒將士之心！”
    “請丞相三思，切莫聽信此等迂腐之言！”
    反對的聲浪，一波高過一波，幾乎要將整個大帳的頂棚掀翻。他們不是針對先生個人，而是他們樸素的價值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
    在他們的世界裏，勝利者就該碾碎失敗者的一切，這是天經地義的法則。先生的提議，顛覆了他們的認知，挑戰了他們的底線。
    曹操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任由將領們**著情緒。
    他需要看看，這位總是能給他帶來驚喜的先生，在麵對如此巨大的壓力時，將如何應對。這不僅是對一個策略的考驗，更是對一個人心性的考驗。
    麵對著幾乎所有同僚的指責，甚至可以說是圍攻，先生的表情卻依舊沒有太大的變化。
    他沒有憤怒，沒有焦急，甚至連一絲被誤解的委屈都沒有。他就那樣靜靜地站著，像是一塊任憑風浪拍打的礁石，聽著所有的質疑與咆哮。
    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他看到了張郃眼中的急切，那是一種降將急於證明自己忠心的複雜情緒；他看到了曹洪的粗莽，那是一種宗親對於家族事業的赤誠；他看到了李典的悲憤，那是一位愛兵如子的將領最真摯的情感。
    他都懂。
    來了來了，你行你上的古代版。一個個跟開了狂暴似的，唾沫星子都快把我淹了。
    行，情緒**得差不多了吧？下麵，進入我的回合。準備好接受來自另一個維度的降維打擊了嗎，將軍們？
    等到帳內的聲浪稍稍平息，所有人都把話說盡，隻剩下粗重的喘息聲時，先生才緩緩地、不帶一絲火氣地開口了。
    “儁乂（張郃的字）將軍。”他首先看向了情緒最激動的張郃，語氣溫和，“你剛才說，我此舉是婦人之仁。那麼，我想請問將軍，何為丈夫之仁？”
    張郃一愣，顯然沒料到先生會如此反問，他下意識地答道：“丈夫，當……當殺伐果斷，以雷霆手段，立不世之功！”
    “說得好。”先生點了點頭，非但沒有反駁，反而表示了讚同。這一下，又讓眾人摸不著頭腦了。
    先生的目光轉向曹洪：“子廉將軍說，養虎為患。那麼，我想請問，這七萬降卒，是虎，還是人？”
    曹洪被問得一滯，梗著脖子道：“他們現在是人，可一旦拿起刀，就是吃人的虎！”
    “說得也有道理。”先生再次點頭，隨即，他的目光掃過全場，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
    “諸位將軍，都說得很好，都很有道理。但你們說的，是戰術，是眼前。而我說的，是戰略，是天下！”
    他頓了頓，給眾人一個消化的時間，然後，拋出了一個所有人都無法回避的問題。
    “敢問諸位，丞相興兵，所圖為何？僅僅是一個小小的河北嗎？”
    此言一出，滿帳皆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