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伯森去學校後，小小的出租屋安靜下來。周止弦躺在沙發上，盯著天花板發了會兒呆。心裏還殘留著昨晚那頓飽餐帶來的暖意和一絲微妙的滿足感。
    他坐起身，環顧四周。
    客廳被詹伯森收拾得近乎刻板地整潔，但也因此顯得沒什麼生氣。
    昨天買回來的生活用品還堆在玄關櫃上。周止弦撓撓頭，決定找點事做。
    他先把新買的毛巾、牙刷和拖鞋拿到狹小的浴室歸置好，又把自己那幾件洗幹淨的舊衣服疊整齊，塞進詹伯森分給他的半個衣櫃。
    做完這些，客廳似乎順眼了些。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扇緊閉的次臥房門。從住進來那天起，那扇門就一直關著，詹伯森也從未提及。裏麵是什麼？雜物間？或者…根本是空的？
    周止弦猶豫了一下，走到次臥門前。門把手冰涼。他試著輕輕一擰——沒鎖。
    門悄無聲息地滑開一條縫。
    沒有預想中的灰塵味，反而是一種混合著舊書紙張、幹燥木材和淡淡樟腦丸的特殊氣味。周止弦推開門，午後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室內投下幾道斜斜的光柱，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眼前的情景讓他瞬間屏住了呼吸。
    次臥裏沒有床，也沒有任何家具。四麵牆壁，從地板到天花板，全部被頂天立地的深色實木書櫃占據！書櫃裏密密麻麻、整整齊齊地塞滿了書籍，像一座由知識構築的堡壘，沉默而威嚴地矗立著————這是次臥。
    詹伯森說過次臥全是書！
    書脊的顏色新舊不一，大多是深沉的色調，英文、德文、拉丁文夾雜著中文，書名晦澀難懂。
    掃一眼過去，盡是醫學、神經科學、哲學、宗教學、神秘學……厚重得讓人一點想看的意思都沒有。
    周止弦小心翼翼地走進去，腳步放得極輕。書櫃前的地板上，還整齊地碼放著幾摞沒來得及上架的新書。在房間最裏麵的角落，靠著書櫃，放著一個不起眼的、漆麵有些斑駁的舊木箱，沒有上鎖。
    鬼使神差地，周止弦蹲下身，輕輕掀開了木箱的蓋子。
    裏麵沒有金銀財寶，隻有一些被時光染上舊色的物品：幾本封麵畫著幼稚飛船的舊科幻小說；一疊用橡皮筋捆紮的、泛黃的獎狀；一個磨損嚴重的木製軍艦模型；還有幾張邊緣卷曲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穿著白大褂、麵容嚴肅、眼神銳利的中年男人，抱著一個大約五六歲、穿著小西裝、表情同樣嚴肅得不像孩子的小男孩——那眉眼，分明是幼年版的詹伯森。
    照片背景似乎是某個實驗室或醫院的走廊。
    周止弦看著照片裏那個小小年紀就繃著臉、眼神裏沒有半分童稚的男孩，再聯想到那個在烤肉店沉默地給自己夾肉、遞水的詹伯森，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湧了上來。
    他沒有再翻動箱子裏的任何東西，隻是輕輕合上了蓋子。
    他退出了次臥，小心地關好門，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快到中午了。周止弦摸了摸肚子，昨天那頓烤肉帶來的滿足感早已消退。他看著冷鍋冷灶的廚房，忽然生出一個念頭。
    他走進廚房，拉開冰箱門。裏麵東西不多，但很整齊：幾盒牛奶，幾罐可樂，一些雞蛋，幾包速凍水餃，還有幾棵蔫了吧唧的青菜。周止弦想了想，拿出兩個雞蛋，一棵青菜，又翻出一小把掛麵。
    他不太會做飯。
    在工地時，要麼買外麵的的飯菜，十塊錢米飯隨便續……要麼就是方便麵湊合。
    但他見過母親煮麵，步驟似乎很簡單。他笨拙地打開煤氣灶，往鍋裏接了水。等水開的間隙，他洗了青菜，切的還算整齊。
    水開了，他忙不迭的把掛麵下進去，又趕緊打雞蛋。雞蛋液滑進滾水，瞬間散開成了蛋花。他趕緊把青菜也丟進去，然後學著記憶裏母親的樣子，往裏倒了點醬油、撒了點鹽。
    一股算不上多香、但至少是熱食的味道彌漫開來。周止弦嚐了一口湯，有點淡，又加了點鹽。他找出兩個碗，把麵條撈進去，盡量把蛋花和青菜分得均勻些。
    剛把兩碗熱氣騰騰的麵條端上客廳那張小茶幾，門口就傳來了鑰匙轉動的聲音。
    詹伯森推門進來，帶著一身冬季的冷空氣。他臉上沒什麼表情。脫下外套，他習慣性地想走向書桌，腳步卻頓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客廳——地板明顯被仔細拖過；昨天隨意堆在玄關的購物袋不見了，新買的物品被整齊收納；沙發上的毯子疊好了；
    而最顯眼的，是小茶幾上那兩碗冒著熱氣的、賣相實在算不上好的清湯掛麵，上麵漂著幾片蔫了的青菜和不成形的蛋花。
    廚房裏，水槽也擦得鋥亮，灶台雖然還有點水漬，但顯然被努力清理過。
    周止弦有些局促地坐在地上，手在褲子上蹭了蹭，眼神飄忽，不敢看詹伯森，小聲嘟囔：“我看快中午了…就隨便煮了點麵…不知道…能不能吃…”
    詹伯森的目光在那兩碗麵上停留了幾秒，又緩緩掃過明顯整潔許多的客廳和廚房。他什麼都沒說，隻是沉默地走到茶幾旁，放下背包，坐到了沙發上。
    他拿起周止弦放在他麵前的那碗麵，拿起筷子，沒有猶豫，挑起幾根麵條，吹了吹，送進了嘴裏。
    麵條煮得有點軟，湯很清淡，蛋花碎得撈不起來，青菜也煮過頭了。
    但它是熱的。
    這就可以了。
    詹伯森低著頭，安靜地吃著。陽光透過窗戶，在他冷峻的側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周止弦緊張地看著他，心裏七上八下。直到看見詹伯森喉結滾動，咽下了第一口，他才稍微鬆了口氣，也端起自己那碗，大口吃了起來。嗯，確實有點淡了，但…餓的時候，什麼都好吃。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坐在小小的客廳裏，各自捧著一碗熱湯麵，埋頭吃著。碗裏升起的熱氣氤氳在兩人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