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止弦不知道自己在那片火焰與濃煙的幻境中沉浮了多久。意識像是被撕成碎片的紙，在灼熱的氣流中翻卷、燃燒，偏偏他又什麼都看不清也聽不清，隻是一味地感受熱浪的灼燒。
    當他從噩夢爬回現實時，發現自己躺在詹伯森家那張窄小的沙發上。窗外已是黃昏，橘紅色的夕陽光線透過百葉窗，在室內投下斑駁的光影。
    “醒了？”
    低沉的聲音從側麵傳來。周止弦艱難地轉頭，看到詹伯森坐在旁邊的地板上，背靠著茶幾，長腿隨意地曲起。
    而看向他的那雙總是銳利如刀的眼睛，此刻竟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和…擔憂？
    周止弦張了張嘴，想說話，卻隻發出一聲嘶啞的氣音。詹伯森皺了皺眉，放下書，伸手從茶幾上拿起一杯水遞過來。
    “喝吧。”話語少了往日的冰冷，多了幾絲的關心。
    溫水滑過有些幹灼的喉嚨，帶來一絲舒緩。周止弦小口啜飲著，借機觀察詹伯森。這個男人看起來比他記憶中更加疲憊，眼下有明顯的青黑，身上的衣服很幹淨，明顯是換過的，盡管男人臉上有著揮之不去的疲憊但外表看起來卻是收拾過了。
    在自己睡過去的那段時間裏嗎？
    他救了自己，照顧自己，卻依舊保持著那種淡淡的疏離感。
    “我…我有喊了什麼嗎？”周止弦放下水杯，聲音依舊沙啞，但至少能成句了。
    詹伯森的眼神微妙地變了變，他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開口：“沒有。”
    “那是一個噩夢，卻又不像夢……”周止弦喃喃道，更像是在對自己說，“那是…好像真的發生過一樣，也許會是我的結局。”
    詹伯森的目光驟然銳利起來，身體微微前傾：“什麼意思？”
    周止弦沒有立即回答。他撐著身體慢慢坐起來，頭還有些暈，但比剛才好多了。他環顧這個簡陋卻整潔的客廳，目光掃過那兩個巨大的書架，上麵塞滿了醫學、神經學甚至神秘學的書籍；掃過那張堆滿筆記和教材的書桌；最後落回詹伯森身上。這個救了他很多次、監視他、又提議和他一起死的男人，此刻看起來竟有一絲罕見的…人類氣息。
    “你今年多大了？”周止弦突然說，聲音很輕，卻讓詹伯森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20”
    “比我小五歲。”周止弦思考一瞬，又問：“喜歡什麼？”
    “你問這些做什麼？”詹伯森有些不耐，對於周止弦有些過線的行為感到生氣，他的眼神不再包含著關心，重新變回了之前的銳利：“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應該和你沒關係吧？”
    “當然有。”周止弦笑了笑他，抬起頭，直視詹伯森的眼睛，那裏麵的情緒頗為複雜。
    “你知道嗎？”周止弦的聲音輕柔得像是在講一個秘密，“我知道我被監視……”
    詹伯森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有些被哽住。他沒有說話，隻是站在那裏，定定的看著周止弦。
    “起初發現有人一直在看著我的時候…那種感覺很奇怪。可能是我自己的問題，你的跟蹤和注視對我來說並不感到惡心或者其他什麼負麵的感情，我反而希望你一直這麼看著我。”
    “上次……上次的自殺是我想你了。所以那是我在你離開後第一次嚐試——跳河。說實話我確實很痛苦。”
    “但痛苦不是別的什麼所引起，而是我一直在思考萬一你不出現怎麼辦？”
    “所以，”周止弦深吸一口氣，放下水杯，雙手微微顫抖，但眼神異常堅定，“我不會和你一起死。我也不會再自殺了。
    詹伯森的眼神亮了亮，他重新看向周止弦：“所以你隻是為了騙我出現才跳的河是嗎？苦肉計？你可真是……勇敢，萬一我不出現怎麼辦？”他頓了頓繼續道：“畢竟那時你也不知道我能感受到你的痛苦對吧？”
    “是的，所以我就想……如果你不來那我死就死了。反正這個世界上我也沒有其他什麼留戀的。”周止弦坦然的看著詹伯森：“每次我一想到有個人會因為我的死亡和自殺而感到痛苦，然後不顧一切地來救我時這感覺…還不壞。尤其是……”
    “尤其是你來救我了。”
    “那你為什麼要跑？”詹伯森皺眉，不解道：“既然是這樣的話你為什麼不好好待著？”
    “因為……我知道這裏不屬於我，這裏的溫暖和一切都不屬於我。”
    他一口氣說完這些，然後直視著詹伯森的瞳孔，嘴角扯出一個虛弱的、卻帶著一絲勝利意味的微笑：“但是現在不論這裏是否屬於我我都要在這裏住下了。”周止弦說完將自己兜裏的卡交詹伯森：“密碼是1228。我生日。裏麵有二十萬。我五年攢的。”
    詹伯森盯著那張卡，又看向周止弦的臉，眉頭緊鎖：“什麼意思？”
    “意思是…”周止弦深吸一口氣，“我把我的命，交給你了。不是讓你保管它，也不是讓你結束它。而是…我們一起，看看這條被”詛咒”綁在一起的命，到底能走到哪裏。”
    “更何況，這是你家。在把你家變成我們的家之前我還是需要交房租的。”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驚雷般在寂靜的房間裏炸開。詹伯森死死盯著那張卡，又看向周止弦伸出的手，眼神複雜得難以形容。困惑、抗拒、疲憊，還有一絲微弱的、幾乎不可察覺的…希望？
    許久，詹伯森緩緩伸出手，不是接過銀行卡，而是一把扣住了周止弦的手腕，將對方帶到自己的身前。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深不見底的黑色。
    他說“你會後悔的。”
    周止弦沒有抗拒，任由對方抓著自己。麵對詹伯森他似乎一點也不害怕，反而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也許吧。但現在…我想活著看看。”
    窗外，最後一縷夕陽的餘暉消失在地平線下，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兩張年輕而疲憊的臉，在明暗交替的光線中，被一種無形的、比詛咒更堅韌的東西，短暫地連接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