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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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的地板透過厚厚的衣服傳遞到身上,但極度的疲憊像沉重的鉛塊,最終還是將蜷縮在門後的周止弦拖入了昏沉。
睡眠並不安穩。破碎的、混亂的影像在黑暗中翻滾——漆黑刺骨的海水灌入口鼻,窒息感真實得讓他抽搐;工地上飛揚的塵土嗆得他咳嗽;教室裏模糊的黑板字跡和無聲的嘲笑…然後,畫麵陡然切換。
熾熱。難以忍受的熾熱!
不是羊湯館裏溫暖的煙火氣,而是舔舐**、灼燒骨髓的火焰!濃煙嗆得他睜不開眼,視野裏一片扭曲跳動的橘紅。他驚恐地發現自己被粗糲的繩索緊緊捆綁著,無法動彈分毫。腳下是堆積的幹柴,發出噼啪的爆裂聲。絕望如同火焰一般,纏繞著他的心髒。
他奮力掙紮,扭過頭——
就在他身旁,同樣被綁縛在另一根銅柱上的,是救過他的詹博森?
但又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冷漠的大學生。眼前的詹博森,身形似乎更高大一些,**的上身塗滿了詭異的暗紅色紋路,在火光下如同流淌的鮮血。
他的頭發被某種油脂攏起,幾縷散落下來,粘在汗濕的額角。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臉——依舊是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卻覆蓋著用金粉和不知名顏料繪製的繁複圖騰,眼神不再是疲憊或審視,而是一種近乎神性的、冰冷的悲憫,又或是深不見底的絕望。
火焰越躥越高,熱浪扭曲了空氣。周止弦能清晰地看到詹博森臉上滑落的汗珠,在火光映照下如同血淚。他們的目光在濃煙與烈火中短暫交彙。那一瞬間,周止弦在對方那雙被圖騰覆蓋、深不見底的眼眸裏,看到了某種極其複雜的東西——不是祭司的威嚴,不是行刑者的冷酷,而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一種即將失去一切的巨大悲傷,一種…無法言說的複雜感情?
“不——!”周止弦在夢中發出無聲的嘶吼,身體猛地一抽。
他驚醒了。
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渾身被冷汗浸透,那套不合身的工裝黏膩地貼在皮膚上。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仿佛真的剛從火場裏逃出來,肺部還殘留著煙熏火燎的灼痛感。眼前似乎還殘留著跳動的火光和詹博森那張塗滿圖騰、充滿悲愴的臉。
房間裏一片死寂。隻有窗外透進來的、城市清晨灰蒙蒙的光線,勉強勾勒出書架和家具冷硬的輪廓。消毒水和舊書的味道混合著,形成一種奇特的、令人不安的氣息。
夢境帶來的恐懼是如此真實,如此深入骨髓。那被烈火焚燒的痛楚,那被捆綁的絕望,尤其是詹博森最後那個眼神…像烙印一樣燙在他的腦海裏。這絕不僅僅是一個噩夢。它太清晰,太具體,太…沉重。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他,比跳海時的冰冷更甚。
他猛地從地板上爬起來,踉蹌著衝到狹小的浴室,擰開水龍頭,用冰冷刺骨的自來水狠狠衝洗著自己的臉。冷水刺激著皮膚,稍微驅散了一些夢魘帶來的燥熱和眩暈感。
抬起頭,鏡子裏映出一張蒼白憔悴、眼窩深陷的臉。這就是他,周止弦。一個剛剛從海裏被撈起來,又被鎖在陌生人家裏的、一無所有的失敗者。
然而,那個噩夢,那個被火焰吞噬、與詹博森一同赴死的噩夢,卻像一盆冰水,將他從渾渾噩噩的絕望和自我厭棄中,狠狠澆醒了一些。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做這樣的夢?那張塗滿圖騰的臉,這一切意味著什麼?那個男人,那個救了他、喂他吃飯、又把他鎖在這裏的大學生,到底是誰?他為什麼知道自己?他到底想幹什麼?
一股強烈的不安和一種近乎本能的衝動在周止弦心底翻湧。他不能再待在這裏!像一隻被關在籠子裏等待未知命運的困獸。被鎖住的門,不祥的噩夢…這裏的一切都讓他感到窒息和危險。
他必須離開。
周止弦環顧這個簡潔,冷冽的客廳。書桌上的東西他不敢碰,詹博森的警告猶在耳邊。他走到陽台,昨晚沒扔的自己那套試衣服已經半幹,摸上去還有些潮氣。
他又走到門口,握住冰冷的門把手,試探性地擰動——紋絲不動。果然從外麵反鎖了。但這難不倒一個在工地上摸爬滾打過幾年的人。他蹲下身,仔細檢查老舊的門鎖結構。這種老式的彈子鎖…他記得工地上有個老師傅教過他們一些應急的小技巧。
周止弦從鑰匙孔觀察了一下,然後起身,在玄關櫃子上摸索。運氣不錯,他在一個放雜物的塑料盒裏找到了一小截廢棄的、硬質的電話線外皮。他將其捋直,小心翼翼地探進鑰匙孔,憑著記憶和一點點感覺,耐心地撥弄著裏麵的鎖芯。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汗水從他的額角滲出。緊張和逃離的渴望讓他手指有些發抖。終於,在幾次嚐試後,伴隨著一聲輕微的“哢噠”聲,鎖舌彈開了!
周止弦的心猛地一跳。他深吸一口氣,輕輕拉開了房門。
清晨微涼的空氣混雜著樓道裏灰塵的味道湧了進來。他站在門口,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個給予他一夜的、充滿溫暖的房間——巨大的書架沉默矗立,像一座座墓碑。那個詭異的、充滿火焰與祭司詹博森的噩夢,再次閃過腦海。
他不再猶豫,閃身出門,反手輕輕將門帶上。冰冷的鐵門隔絕了那個空間,也暫時隔絕了那個令人心悸的夢境。
站在老舊昏暗的樓道裏,周止弦茫然了一瞬。去哪裏?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這裏不屬於他。
可是,城市的喧囂透過樓道的窗戶隱約傳來,新的一天開始了,而他的世界,在經曆了溺亡和溫暖之後,似乎裂開了一道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