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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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海風依舊在廢棄碼頭呼嘯,周止弦跟在詹博森身後,勁瘦的身體蜷縮在濕透的衣服裏,牙齒不受控製地打顫,身體因為寒冷和劇烈的咳嗽而劇烈抖動。但比身體更冷的,是詹博森那句直刺靈魂的問話帶來的寒意。
“周止弦…跳海?這是你第幾次想死了?第三次?還是第四次?”
他怎麼知道?他到底是誰?!
周止弦想質問,可喉嚨被海水和寒風堵得嚴嚴實實,隻能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眼睛死死瞪著蹲在麵前的男人,裏麵充滿了驚駭、恐懼和無法理解的混亂。
那時的詹博森似乎並不期待他的回答。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在周止弦慘白的臉上停留了幾秒,仿佛要將他此刻的狼狽和靈魂深處的絕望都看穿。然後,他鬆開了鉗製周止弦下巴的手,動作算不上溫柔,甚至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
黑夜裏,整個人都濕透的周止弦終於倒在了地上。重物落地的聲音有些突兀,這使得詹博森看過去。
“能走嗎?”詹博森轉身看向周止弦,聲音低沉,沒什麼情緒,像是在確認一件物品的狀態。
周止弦嚐試動了下腿,肌肉僵硬麻木,根本不聽使喚。他搖了搖頭,嘴唇凍得發紫。
詹博森沒再廢話,俯身,像拎起一袋貨物般,手臂穿過周止弦的腋下和膝彎,輕易地將他打橫抱了起來。周止弦渾身一僵,這種完全失去掌控、極度脆弱的姿勢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恥和恐慌,本能地想掙紮。
“不想凍死就老實點。”詹博森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抱著他大步離開濕滑危險的碼頭邊緣。他的步伐很穩,抱著一個成年男性也絲毫不顯吃力。
碼頭外停著一輛半舊的黑色越野車。詹博森拉開車門,將周止弦塞進後坐。
“把衣服換了。”
詹博森打開這裏的暖風後沒上車,而是繞到車後,打開後備箱,翻找了一下,然後拎著一套幹淨的厚衣服走過來,從車窗遞給周止弦。
衣服帶著一股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換上。”詹博森的聲音隔著車窗傳來,冰冷而直接,“濕衣服就扔了吧。留著也沒什麼用。”
命令簡單粗暴,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周止弦抱著那套粗糙的甚至算不上禦寒的厚工裝,僵在後座。
詹博森背靠著車門,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小小火星在黑夜裏明明滅滅。
“快點。”詹博森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耐煩,他抬手看了看腕表反手敲了敲車窗:“我沒時間看你凍死或者得肺炎。”
周止弦背對著車門方向,用凍得不太靈活的手指,艱難地開始剝身上冰冷沉重的濕衣服。動作笨拙而狼狽,每一次布料摩擦皮膚都帶來刺骨的寒意。濕透的內衣黏在皮膚上,像一層冰冷的死皮。
終於,濕冷的衣物被褪下,胡亂扔在腳墊上。他抓起那套幹爽卻粗糙、帶著溫暖味道的厚衣服,飛快地套上。尺寸有些大,袖子和褲腿都長出一截,厚實的布料摩擦著冰冷的皮膚,帶來一種奇異的、舒適的暖意。
詹博森見他換好,才拉開駕駛座的門坐進來,發動了車子。引擎的轟鳴和暖氣口吹出的微弱暖風,稍稍驅散了一點周止弦身上的寒意,但心頭的冰窟窿卻越來越大。
他裹緊衣服,蜷縮在後座角落,偷偷瞥向前方。詹博森專注地看著前方被車燈劈開的黑暗道路,側臉線條冷硬,濕漉漉的頭發貼在額角。他沉默得像一塊深海裏的石頭。
車子沒有開向醫院,也沒有去警局。它駛入城市淩晨最寂靜的角落,最終停在一家亮著昏黃燈光、門口蒸騰著白色熱氣的羊湯館前。
“下車。”詹博森命令道,自己率先推門下去。
周止弦裹緊濕冷黏膩的衣服,踉蹌著跟上。推開油膩的玻璃門,濃鬱的羊肉湯混合著香料、蔥花的香氣猛地撲來,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煙火氣,瞬間包裹了他。店裏空蕩蕩,隻有一個打著哈欠的老板。
詹博森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對老板揚了揚下巴:“兩碗羊湯,加肉加餅。”說完便不再看周止弦,拿出手機,屏幕的光映著他沒什麼表情的臉。
周止弦僵硬地坐在他對麵,廉價塑料椅冰冷堅硬。他低著頭,手指在濕透的褲子上無意識地摳著。巨大的疑問和冰冷的後怕在胃裏翻攪,讓他毫無食欲。但身體的本能卻在叫囂——寒冷和溺水的巨大消耗,讓他胃部傳來一陣陣空虛的絞痛。
很快,兩大碗熱氣騰騰、撒滿蔥花香菜的羊湯和兩個厚實的燒餅端了上來。濃鬱的香味更加霸道地鑽進鼻腔。
詹博森把自己麵前那碗往周止弦方向推了推,依舊沒抬眼:“吃。”
周止弦猶豫了一下。饑餓感最終壓倒了複雜的情緒。他拿起勺子,舀起滾燙的湯,小心翼翼地吹著,然後送入口中。鮮、香、燙!一股**順著食道滑下,瞬間驅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胃得到了撫慰,空虛感被紮實的食物填充。他幾乎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顧不上燙,也顧不上什麼形象。一碗熱湯下肚,身體才真正有了點活過來的感覺。
他放下空碗,感覺力氣恢複了一點,但巨大的饑餓感仍未消失。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詹博森麵前那碗幾乎沒動過的羊湯。
詹博森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終於從手機上抬起眼,沒什麼情緒地掃了一眼那碗湯,又看向周止弦:“你的了。”
周止弦愣了一下。隨後沉默地拉過那碗湯,再次埋頭吃了起來。這一次,速度慢了些,但依舊吃得幹幹淨淨,連碗底的碎肉和蔥花都沒放過。兩個燒餅也囫圇進了肚子。
兩碗滾燙的羊湯下肚,周止弦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血色,身體也暖和起來,不再劇烈發抖。隻是精神上的疲憊和混亂,如同厚重的棉絮,沉甸甸地塞滿了腦子。
詹博森付了錢。兩人再次回到車上。這一次,車子駛向了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但還算整潔的居民小區。詹博森停好車,帶著周止弦走進一棟單元樓,上了三樓。
鑰匙轉動,門開了。一股混合著舊書、灰塵和一絲淡淡消毒水味道的空氣撲麵而來。房子不大,一室一廳,陳設簡單到近乎簡陋。客廳隻有一張舊沙發和小茶幾,臥室門關著。最顯眼的是靠牆的兩個巨大書架,塞滿了各種厚重書籍,大多是醫學、神經科學和哲學類的,還有一些周止弦完全看不懂文字的外文書。
詹博森沒理會他的局促,徑直走到書桌旁,拿起桌上幾本厚重的教材塞進一個半舊的背包裏。周止弦瞥見最上麵一本的封麵:《係統解剖學》。
“我早上有課。”詹博森背上包,走到門口,拿起鞋櫃上的鑰匙串,發出金屬碰撞的輕響。他頓了一下,回頭看向還傻站在客廳中央、抱著衣服的周止弦,眼神平靜無波,卻讓周止弦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你,”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房間裏,“待在這裏。別碰我的書桌。別亂翻。也別死在這兒。”
說完,他拉開門,身影消失在門外。哢噠一聲,門被從外麵反鎖了。
冰冷的鑰匙轉動聲像最後一道閘門落下。周止弦獨自站在這個陌生、空曠、充滿書籍和消毒水味道的空間裏,兩碗羊湯帶來的暖意開始消散。巨大的疲憊和更深的迷茫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他徹底淹沒。
他緩緩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背靠著門,環視著這個屬於那個神秘救了他、又將他鎖在這裏的“大學生”的空間,隻覺得比剛才在漆黑的海水裏,更加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