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談心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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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落裏,隻剩下簫逸和癱坐在地的梁秋實。
    夕陽幾乎完全沉入地平線,最後一點餘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模糊而漫長。
    梁秋實驚魂未定,喘息稍平,這才有餘力仔細看向留在院中的這個眼蒙白紗的年輕人。剛才在極度恐懼和激動中未曾留意,此刻靜下心來,借著微弱的天光,他越看越覺得這年輕人的側臉輪廓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當他的目光掃過簫逸緊抿的薄唇、挺拔的鼻梁,尤其是那即便蒙著白紗也難掩的、帶著幾分冷冽和貴氣的麵部線條時,一個塵封已久的、幾乎快要被他遺忘的形象猛地竄入腦海!
    梁秋實的眼睛驟然瞪大,瞳孔收縮,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不可思議的東西。他顫抖著抬起手,指向簫逸,因為極度震驚而語無倫次,聲音尖銳得變了調:“你……你……你是……南梁……那個……蕭……蕭逸?!你、你不是應該已經……”
    後麵的話,他駭得說不出口,當年南梁宮變,皇族盡數罹難的消息曾震動周邊各國,他身為朝廷重臣,自然是知道的!可眼前這個少年,怎麼會……怎麼會出現在靖王府?!還跟在靖王身邊?!
    簫逸緩緩轉過身,“麵對”著驚恐萬狀的梁秋實,眼中隻有一片冰冷的沉寂。
    他並未承認,也並未否認,隻是用一種毫無起伏的語調,輕聲問道:“梁大人,”認出”我,對你而言,是福是禍呢?”
    梁秋實如墜冰窟,渾身冰涼,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今晚接收的信息太過驚悚,已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極限。先是被宣告“死亡”,得知妻兒遇險又獲救,現在又見到了一個本應早已死去的亡國太子……他癱在地上,隻覺得眼前發黑,大腦一片空白。
    。。。。。。。。。。。。。
    翌日午後,秋陽暖融融地灑在靖王府的後花園裏。菊花開的正盛,金燦燦地簇擁在假山石畔,空氣裏彌漫著清淺的桂花甜香和草藥微苦的氣息。
    蘇曉卿披著一件寬鬆的素色外袍,坐在亭中的石凳上,肩頭的傷處經過孫淼的診治已舒緩不少。他的對麵,坐著依舊蒙著白紗的簫逸。石桌上擺著一套素雅的青瓷茶具,兩盞清茶嫋嫋冒著熱氣。
    “大夫晨間來回過話了,說你的眼睛恢複得極好。”蘇曉卿端起茶盞,吹了吹熱氣,聲音溫和,帶著明顯的欣慰,“如今自己感覺如何?可還有不適?”
    簫逸微微頷首,麵朝著蘇曉卿的方向。白紗之下,他的世界已不再是徹底的黑暗。溫暖的光暈模糊而柔和,他甚至能依稀分辨出對麵那人穿著淺色衣袍的輪廓和端坐的姿態。這日益清晰的感知讓他心跳悄然加速,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和期待在胸腔裏無聲地蔓延。他每日按時接受治療,無比渴望徹底拆下紗布的那一刻——不僅僅是為了重見光明,更是為了能真真切切地看清眼前這個人的模樣。
    這份心思,他小心翼翼地藏著,打算等到真正能清晰視物那天,打算當作一份驚喜。
    他壓下心頭的激蕩,聲音盡量保持平穩:“勞王爺掛心。每日針灸藥敷都很好,如今已能清晰感知光亮強弱,眼前也不再是一片漆黑,近處物體的移動和大致輪廓已能模糊感知。”他頓了頓,語氣裏透出一絲輕快和肯定,“大夫也說,照此情形,最多再過二十日,便可嚐試拆去紗布了。”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縮,泄露了主人內心的不平靜。
    “如此便好。”蘇曉卿唇角漾開一抹淺淺的笑意,是真心為他高興。他抿了口茶,目光溫和地落在簫逸身上,“等你眼睛好了,許多事便能更方便些。明遠那孩子,性子雖急了些,但心性是純善的。他若知道你即將痊愈,必定也十分歡喜。”提到小皇帝,蘇曉卿的語氣裏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屬於長輩的溫和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悵惘:“他尚且年幼又是臨時登基,我總不免多操心些,有時或許拘束了他……隻盼他能明白,這世上,真心盼他好的人,終是有的。”
    亭中安靜下來,微風拂過,帶來隱約的花香。這份關於親情的感慨,似乎無形中觸動了某些更深層的東西。蘇曉卿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亭外搖曳的花枝,聲音漸漸低沉下來,帶著一種複雜的情緒:“關於明遠的母親……我姐姐她離開的時候,大魏正值內亂,風波詭譎。也正是在那時,南梁……”他頓了頓,似乎在選擇措辭,最終緩緩說道:“……事發。我未能及時趕到,救下師姐。此事,也是我心中一大憾事。”
    蘇曉卿在21世紀的時候身邊的親人並不多,除了蘇皖羽,他極少與其他親戚來往。父母剛離世的那段時間,蘇皖羽他一直是和蘇皖羽一起生活的。即使後來他搬去江南和祖父母在一起蘇皖羽也總是去看他,正因如此,他對親情有種莫名的執念,哪怕來到大魏成為“蘇曉卿”成為小皇帝的舅舅,他也不得不承認,內心深處他是很珍惜這份親情的。
    簫逸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白紗下的唇抿成一條直線。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望”著蘇曉卿的方向,呼吸放緩,像是在等待一個早已知道結局、卻仍想親耳聽聞過程的故事。
    蘇曉卿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將兩年前大魏內亂、消息被封鎖、他如何雷厲風行平定叛亂後才發現南梁巨變、又如何晝夜兼程趕赴南梁卻隻來得及見到杜若最後一麵……以及她在生命盡頭對自己的懇切囑托,一一娓娓道來。
    他的敘述平靜卻沉重,沒有過多渲染,但每一個字都透著當時的艱難與遺憾,以及對杜若的敬意。亭中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簫逸放在膝上的手緊緊握成了拳,指節泛白。他能透過這平靜的敘述,感受到母後的希冀。
    許久,他極其緩慢地鬆開了緊握的拳,聲音低啞,卻異常清晰:“都過去了。”
    這三個字,像是對蘇曉卿說,也像是對自己說,更像是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
    蘇曉卿看著他,知道這個少年心中承受的東西遠比他表現出來的要多得多。
    他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再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
    陽光依舊溫暖,花園裏的花香依舊馥鬱。但亭中的兩人,都深知,有些傷痕永遠無法抹去,有些重任已然扛在肩上。
    沉默了片刻,蘇曉卿的目光再次落回簫逸身上,語氣變得更加低沉:“還有一事,關於當初帶你離開西夏的趙無庸,趙公公。”
    簫逸的身體似乎凝滯了一瞬,白紗下的臉龐微微轉向蘇曉卿,呼吸幾不可察地屏住了。趙無庸,那個從小看著他長大、在南梁宮變時拚死護著他逃出、又一路顛沛流離。。。。。
    蘇曉卿的聲音平穩,卻字字沉重:“我的暗衛找到你們被關押的地點時,你們被分開關在不同的地方。暗衛們率先找到了你,但找到趙無庸時……”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最終選擇直接陳述,“他已經咽氣了。”
    亭中的空氣仿佛驟然降溫。“西夏人手段酷烈,”蘇曉卿語氣平淡,“一來他身上……滿是受虐的痕跡,再者他年事已高,終究沒能熬過去。”
    他沒有詳細描述那慘狀,但寥寥數語已足以想象那位老人在生命最後時刻遭受了怎樣的痛苦。
    簫逸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卻遠不及心中驀然湧上的悲涼與憤怒。那個總是微微弓著腰、說話輕聲細語、會偷偷給他塞點心、危難時刻卻爆發出驚人勇氣的老內侍……最終竟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是為了保護他嗎?是為了不泄露他的行蹤嗎?無數念頭和畫麵衝擊著他的腦海,讓他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
    蘇曉卿看著他緊繃的身形,緩聲道:“暗衛將他的遺體帶回了大魏。他已盡忠盡責,不該曝屍異鄉。我下令將他厚葬了,墓穴就選在你母後陵寢附近的山坡上,風景清幽,可遙望南梁故地方向。讓他能繼續守著你們母子。”
    這個消息像是一點微弱的燭火,稍稍驅散了簫逸心中的部分陰霾。至少……趙公公得以安息,並未孤零零地留在那肮髒之地。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極其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多謝。”
    蘇曉卿微微搖頭:“這是他應得的尊重。”他停頓了一下,話鋒悄然轉變,語氣也從個人的悲愴轉向更宏大卻同樣沉重的議題,“如今你既在大魏,有些情況,也需讓你知曉。”
    “師姐是不是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的身份?”
    簫逸點點頭,母後隻提過自己有一個舅舅,卻從未說過這位舅舅還是她的師弟。
    他的目光掃過這精致安寧的花園,仿佛能穿透亭台樓閣,看到整個王朝的肌理:“中原九州,天下三分,大魏,南梁,北齊。大魏是九州中領土最大的國家,大魏如今的掌權者是我的外甥魏明遠,而我——是先帝下令親封的唯一異性王爺。”他的語氣裏沒有自得,反而帶著一種深深的疲憊與凝重,“如果將大魏比作一艘船,那麼這艘船現在就是外表看似華麗穩固,內裏許多地方卻早已被蛀空,甚至腐朽不堪。”
    “兩年前那場內亂,我雖以雷霆手段清洗朝堂,甚至不惜讓金鑾殿上血流成河,才勉強穩住局勢,將明遠推上皇位。”他聲音平靜,但話語中的血腥味仿佛再次彌漫開來,“然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總有餘孽僥幸脫逃,或是藏得更深。裴弘毅……便是最大、最狡猾的那條漏網之魚。”
    “他經營多年,門生故吏遍布朝野上下,關係盤根錯節,與地方豪強、甚至境外勢力都有勾連。如今他在朝堂之上與我分庭抗禮,看似政見不合,實則處處掣肘,試圖架空皇權,甚至……”蘇曉卿沒有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牽一發而動全身。要動他,絕非易事,需時機,需鐵證,需能一舉將其連根拔起、使其永無翻身之地的萬全準備。否則,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甚至會動搖國本,讓剛剛平穩下來的大魏再起波瀾。”
    他將大魏麵臨的嚴峻形勢,以及裴弘毅這個心腹大患的棘手之處,清晰地擺在簫逸麵前。
    這不是訴苦,而是陳述事實,讓他明白他們所處的環境是何等複雜與危險。
    簫逸靜靜地聽著,白紗下的麵容看不清表情,但緊繃的身體和專注的姿態顯示他將每一個字都聽了進去。之前的個人悲慟似乎被這更大的危機感暫時壓下。他意識到,蘇曉卿麵對的,是一個龐大而危險的敵人,而自己,似乎也被卷入了這場風暴的中心。
    蘇曉卿看著他,最後說道:“告訴你這些,是讓你心中有個底。在大魏,並非全然安全。你的身份,你的眼睛,甚至你與我之間的關係,都可能成為別人攻擊的靶子。在你眼睛徹底恢複之前,萬事皆需小心。”
    “長命,我記得簫逸複仇的第一個轉折點就是裴弘毅。”
    【沒錯,在簫逸的幫助下裴弘毅徹底倒台。不過由於宿主您的選擇改變了劇情的部分走向】
    蘇曉卿不由皺眉“我的選擇?是因為我把簫逸父母帶回王府了嗎?
    【並不完全是,杜若的命運是既定的】
    “可你之前不是說杜若並不會影響劇情嗎?既定的命運又是什麼意思?”
    【。。。。杜若作為主角的母親所起到的作用就是堅定主角複仇的決心】
    “這和我的選擇有什麼關係嗎?”
    【您選擇將杜若帶回來,就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杜若的既定命運】
    “也就是說如果簫逸最後順利登基統一九州,杜若未必不能蘇醒,對嗎?”
    【可以這樣理解】
    長命機械的電子音裏透出幾分無奈,【宿主,魏明遠本該死於一年前的宮宴上】
    “。。。。。。。。”蘇曉卿沉默,長命繼續用冰冷的電子音解釋道
    【魏明遠作為配角,他的作用就是為身為主角的簫逸鋪路】
    【按照原本的故事發展,魏明遠的死加速了蘇曉卿收回大魏的進程,蘇曉卿更是借此摸到了梁秋實背後的裴弘毅】
    “長命,你知道的。我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一個14歲的孩子死在我麵前,更何況我還是他舅舅。”
    【宿主您並不是真正的蘇曉卿又何必在意這些呢?】
    【對於您來說杜若也好,魏明遠也罷,哪怕是簫逸都隻不過是書中的角色而已,你們人類口中的“紙片人”罷了】
    長命的話讓蘇曉卿再次陷入沉默,但這次的沉默中,卻充滿了對現實嚴峻性的共同認知和一種無形的、亟待破局的壓力。
    是這樣嗎?那為何每次提到杜若,蘇雲裳相關的話題,蘇曉卿就覺得心裏莫名的難過呢?他觸碰到的那些實物,看到的那些會議真的都隻是假的嗎?
    【宿主,還請您謹記,我們的任務目標】
    活到大結局,或者幫助簫逸登基統一九州。
    “所以你的意思是,因為我的選擇魏明遠沒有死,但這並不影響裴弘毅作為簫逸複仇的第一個轉折點。”
    【可以這麼理解,某種意義上來說魏明遠的命運和杜若一樣已經發生了改變】
    【魏明遠的存活確實引入了新的變量,但幸運的是,裴弘毅作為簫逸前期主要反派的地位並未動搖,他依然是劇情推進的關鍵。簫逸的眼睛恢複速度超預期,便是世界線收束與變量共存的體現,預計最多七日便可完全複明。】
    “七日?這麼快?!”蘇曉卿有些驚訝。
    【他的視覺神經恢複狀況良好,目前已能辨識輪廓光影,七日是基於當前數據的保守估計。】長命確認道,【所以,宿主,無需過度憂慮。劇情主幹仍在,隻是沿途的風景因您的選擇而略有不同。如何利用好現有資源,包括即將重見光明的主角,才是您當下的重點。】
    蘇曉卿深吸一口氣,將腦海中與長命的對話暫時壓下。他抬眸看向對麵靜坐的簫逸,陽光透過白紗,或許那少年已經能朦朧地感知到他的注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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