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報得三春暉(新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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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曉卿微微頷首,示意影七先將人扶到旁邊的石凳上坐下。待她氣息稍平,他才溫聲問道:“本王確可聽你冤情。隻是,你如何知曉本王的身份?”他的目光落在婦人雖狼狽卻難掩質料的衣物上,“觀你衣著談吐,並非尋常百姓,你又究竟是何種身份?你口中的沈峰……又是何人?”
周蘭芝眼神閃爍了一下,低下頭,用依舊沙啞的聲音小心翼翼地說道:“民婦……民婦是城西周記綢緞莊的東家。民婦……民婦是聽街坊鄰裏說的,說靖王爺您……您雖位高權重,但、但為人和善,處處為百姓著想,是難得的青天大老爺……民婦走投無路,這才、這才冒死想求王爺……”
蘇曉卿靜靜地聽著,臉上沒什麼表情,等她說完,才輕輕“哦?”了一聲,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絲玩味,“本王竟不知,自己在民間還有如此好的名聲。”
周蘭芝被他這話噎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連忙低下頭,更加支支吾吾地奉承:“王爺、王爺您過謙了……您為民請命、清正廉明,百姓們都是、都是感念在心的……”
蘇曉卿輕笑一聲,不再糾纏這個問題,轉而問道:“那兩日前,你在東大街上攔下本王馬車之事,可還記得?”
周蘭芝身體幾不可察地一僵,眼神飄忽,雙手緊張地絞著衣角:“那、那日……民婦神誌不清,渾渾噩噩的,根本不知道衝撞了王爺的車駕……民婦當時隻是、隻是心急如焚,想找個人問問女兒的下落,根本不知道那是王府的馬車……還請王爺恕罪!”她說著又要跪下。
蘇曉卿看著她這番作態,心中的猜測又確定了幾分。
【宿主,她在說謊。】長命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一絲電子音特有的冷靜,【那日她攔車時機精準,動作看似瘋癲實則帶有目的性,分明是算準了您的路線和時間,絕非偶然。】
“本王知道了。”蘇曉卿在心中淡淡回應長命。隨即,他臉上露出些許遺憾和無奈的神色,對著周蘭芝歎了口氣:“原來如此。既然周娘子當日神誌不清,所言之事想必也多有不實。況且,本王雖有心,卻也不能僅憑一麵之詞便插手地方事務,尤其是涉及官員家事。此事,隻怕本王愛莫能助了。”
說罷,他竟真的轉身,對簫逸輕聲道:“我們走吧。”同時自然地拉住了簫逸的手腕,作勢便要向院外走去。
周蘭芝完全沒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一下子愣住了。眼見蘇曉卿真的要走,她頓時急了!“王爺!王爺留步!”
她猛地從石凳上站起,想要衝過去攔住蘇曉卿,卻被影七及時伸手攔住。“王爺!求求您!民婦……”她看著蘇曉卿毫不留戀的背影,聲音裏充滿了絕望的哭腔。
簫逸被蘇曉卿拉著,微微側頭,低聲問:“舅舅,我們真的就這樣走了嗎?”他雖看不見,卻能感受到周蘭芝那幾乎要溢出來的焦急和絕望。
蘇曉卿腳下未停,隻是抬手輕輕揉了揉簫逸的頭發,嘴角噙著一絲了然的笑意,低聲道:“當然不。”【宿主,您這是要?】長命也好奇地問道。蘇曉卿沒有回答,隻是在心中默數,同時看似隨意地抬起了右手,開始屈指倒數。三……
二……就在他第二根手指即將完全屈起的瞬間——
“王爺!!!”身後傳來周蘭芝幾乎破音的尖叫聲,伴隨著一陣掙紮的響動。影七適時地出現在蘇曉卿身側,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歉意和無奈:“主子恕罪,屬下一時不慎……不知她哪來的力氣,竟掙脫了。”
蘇曉卿揮揮手,示意無妨。他這才緩緩轉過身,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和一絲被打擾的不悅:“周娘子,還有何事?本王公務繁忙。”
周蘭芝此刻已是涕淚橫流,發髻徹底散亂,她掙脫影七後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蘇曉卿麵前幾步遠的地方,重重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頭,前額撞擊在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王爺恕罪!民婦剛才說了謊!民婦該死!”她抬起滿是淚水和塵土的臉,眼神裏充滿了恐懼、絕望和最後一絲孤注一擲的瘋狂,“民婦那日……那日不是偶然衝撞王爺車駕的!是有人!是有人告訴民婦,讓民婦在那個時辰、那個地點去攔王爺的車駕!”
她顫抖著手,在自己髒汙的衣袖裏拚命摸索著,終於掏出了一張被揉得皺巴巴、邊緣破損的紙條,雙手高高舉起,呈給蘇曉卿。“是有人給了民婦這張紙條!他說……他說如果民婦想為女兒報仇,想揭開沈峰那畜生的真麵目,就隻有這條路!隻有王爺您能幫民婦!民婦也是走投無路,才信了他的話!求王爺明鑒!求王爺救救民婦的女兒吧!她肯定還沒死!肯定是被沈峰和他那夥天殺的同黨給藏起來或者賣掉了啊!”她哭得聲嘶力竭,幾乎喘不上氣,身體因劇烈的情緒而不住顫抖。
蘇曉卿接過那張巴掌大小、質地粗糙的紙條。上麵用略顯潦草卻有力的字跡寫著一行字:欲報血仇,申冤屈,明日午時三刻,於東大街靖王車駕必經之處攔之。切記,唯靖王可助你。
他目光銳利地看向周蘭芝:“給你紙條的人,長什麼樣子?”
周蘭芝泣不成聲,努力回憶著,斷斷續續地道:“他、他戴著鬥笠,遮著臉……民婦看不清模樣……聽聲音,像是個年紀不大的男子……大概、大概不到三十歲?身形……身形好像挺高的……別的、別的民婦真的不知道了……他塞給民婦紙條就走了,民婦當時……當時也是半信半疑……”
蘇曉卿凝視著手中那張皺巴巴的紙條,指尖在其粗糙的表麵上摩挲,仿佛能感受到書寫者落筆時的力道。他抬眸,目光銳利如鷹隼,再次投向癱倒在地、泣不成聲的周蘭芝:“這張紙條,是什麼時候,在何處得到的?仔細想,任何細節都可能至關重要。”
周蘭芝止住悲聲,努力在一片混亂的記憶中搜尋,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冰冷的地麵,顫聲道:“大概……是三天前?民婦記不太清了,那幾日渾渾噩噩……像是在玄武大街那邊,對,是玄武大街!鳳棲樓旁邊那條黑黢黢的小巷子裏……民婦當時正漫無目的地找我的可兒,突然就有個人從後麵撞了民婦一下,把這紙團塞到了民婦手裏……等民婦回頭,人就混進人堆裏,看不見了……”
“玄武大街,鳳棲樓旁巷……”蘇曉卿低聲重複,眼神微凝。那是京城有名的繁華地帶,魚龍混雜,同時也是諸多暗流湧動的信息交彙之處。
他側首對始終如影子般侍立一旁的影七吩咐道:“去查。三日前後,玄武大街鳳棲樓附近所有可疑之人,特別是形跡匆忙、刻意遮掩麵容者。留意是否有與裴黨或沈峰相關之人出沒。”
“是!”影七領命,身形一閃便悄無聲息地退下,融入院外漸深的暮色之中。
院內重歸寂靜,隻剩下周蘭芝壓抑的啜泣聲。
蘇曉卿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語氣放緩了些,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周娘子,現在,將你如何從周家的當家主母,變成如今這般境地的經過,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告訴本王。”
周蘭芝聞言,身體劇烈一顫,仿佛被這句話戳中了最深的痛處。她抬起淚眼婆娑的臉,眼中充滿了無盡的悔恨與悲涼,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般滾落,混合著臉上的塵土,留下蜿蜒的痕跡。她深吸一口氣,聲音嘶啞而破碎,開始了她的血淚控訴:“民婦……民婦本是城西周記綢緞莊的東家獨女……”她的話語斷斷續續,充滿了痛苦的哽咽,“父母去得早,留下這份家業……後來招了夫婿入門,夫妻二人苦心經營,雖不算大富大貴,卻也衣食無憂,家宅和睦……可兒,我的可兒,是我們唯一的女兒,自幼乖巧懂事,是我們夫妻的掌上明珠……”說到女兒,她的眼淚流得更凶,聲音也變得更加顫抖:“誰知……誰知那一年燈會,可兒遇上了那姓沈的畜生!那沈峰,不過是江南清河縣來的一個窮酸秀才,空有一副好皮囊,最是會花言巧語!他隱瞞家中早有糟糠之妻秦氏的事實,騙得我兒對他傾心,甚至不惜以死相逼,非要嫁他!”
“我與他父親……拗不過女兒,又見那沈峰確有幾分才學,想著他若他日高中,或許也能成全一樁美事,便……便同意了這門親事。不僅同意了,還拿出大筆銀錢替他打點,助他結交權貴,盼著他能早日出人頭地……”
“那秦氏……民婦也是後來才隱約知曉!定是那沈峰為了攀附我周家,狠心毒害了發妻!我可憐的可兒……她什麼都不知道,就這麼嫁了過去……起初那半年,沈峰待她還算殷勤,後來可兒有了身孕,生下了妞妞……本以為日子能這樣過下去……”
周蘭芝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淒厲,充滿了刻骨的仇恨:“誰知那狼心狗肺的東西!他根本就是踩著女人往上爬的毒蛇!他借著我們周家的財勢,搭上了已故梁相爺的線,不知怎麼又巴結上了更了不得的大人物!眼看前途似錦,就嫌我們周家、嫌我女兒礙了他的眼了!”
“不到半年!短短半年啊!我的可兒和外孫女就先後”暴斃”!沈家對外說是染了急症,可連最後一麵都不讓我見!匆匆就發喪了!我不信!我拚了命想去查,想去告官……可那沈峰,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竟反咬一口,說我因女兒去世悲傷過度,得了失心瘋!他勾結官府,將我打成瘋婦,奪了我周家的產業,將我趕出家門!我……我……”
她說到激動處,氣血上湧,猛地咳嗽起來,幾乎喘不過氣,臉色漲得通紅,眼中是滔天的恨意與無助。蘇曉卿和簫逸靜靜地聽著,空氣中彌漫著沉重的悲憤。
待周蘭芝情緒稍平,蘇曉卿沉聲開口,語氣堅定而帶著撫慰的力量:“周娘子,你的冤情,本王聽到了。此事,本王既已插手,便會一查到底。若沈峰果真如你所說,謀害發妻、停妻再娶、甚至可能涉及科場舞弊、殺人奪產,本王定會將他繩之以法,還你母女一個公道!”
他頓了頓,繼續道:“當務之急,是找到你女兒和外孫女的確切下落。活要見人,死……也要見到屍首,查明真相。本王會立刻派人暗中查訪沈府及所有可能關聯之處,也會核實你方才所言一切。在此期間,你便安心在此處住下,本王的人會保護你的安全。”
周蘭芝聽到蘇曉卿的保證,像是終於抓住了救命稻草,掙紮著再次跪下,不住地磕頭:“多謝王爺!多謝王爺!王爺的大恩大德,民婦來世做牛做馬也定當報答!”
蘇曉卿轉身看向一直安靜站在身旁的簫逸。少年清俊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微微抿緊的唇線和略顯蒼白的臉色,顯露出他內心並非毫無波瀾。
“好了,此事暫且如此。”蘇曉卿的聲音緩和下來,打破了沉悶,“你是想再逛逛,還是回府?”
簫逸幾乎沒有猶豫,輕輕搖了搖頭,低聲道:“我想回府。”
經曆了剛才那一番激烈的情緒衝擊,他此刻更想回到那個相對熟悉和安靜的環境。
蘇曉卿點點頭,並未多言,隻溫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那便回府。”
夕陽的餘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緩緩消失在寂靜的院落門口。身後,隻餘下周蘭芝壓抑已久的、斷斷續續的哭聲,在暮色四合的小院中幽幽回蕩,訴說著無盡的冤屈與等待黎明到來的微弱希望。
作者閑話:
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