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皇宮，朱牆金瓦，飛簷如劍。
    晨光初照，巍峨的宮殿群在薄霧中若隱若現，琉璃瓦折射出冷冽的光。漢白玉階層層疊疊，直通九重宮闕，兩側禁軍鐵甲森然，肅穆無聲。這座象征著至高權力的皇城，每一磚每一瓦都透著不容侵犯的威嚴。
    禦書房內，鎏金獸爐吐著嫋嫋青煙。十五歲的少年端坐在龍案後，一身明黃龍袍襯得他愈發稚嫩，卻掩不住眉宇間與生俱來的貴氣。他生得極好，杏眼瓊鼻，笑起來時頰邊會浮現淺淺的梨渦。魏明遠正托著腮幫子批閱奏折，明黃龍袍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仔細看還有三分神似蘇曉卿的容貌，讓他在稚氣中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威儀。可此刻，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卻透著與年齡不符的深沉。
    ”陛下，靖王府傳來消息。”一名皇家侍衛單膝跪地，低聲道，”靖王從西夏救回一名少年，收為養子，近日正請了魏老教導。”
    小皇帝手指輕輕敲擊桌麵，節奏不緊不慢：”哦？舅舅難得對人這般上心。”他托著腮，語氣天真，眼底卻閃過一絲銳利，”那少年什麼來曆？”
    ”屬下探查過，似是江湖遺孤。”
    ”江湖遺孤？”魏昭明輕笑一聲，梨渦淺現，”能讓舅舅親自出手相救，還驚動了魏老。。。”他忽然站起身，袖袍翻飛，”備駕，朕要去靖王府看看這位”表兄”。”
    靖王府，書房。
    簫逸剛從練武場回來，額發還沾著汗，便被侍從引到了蘇曉卿的書房。推門而入的瞬間，他敏銳地察覺到屋內多了一道陌生的氣息——清冽的藥香中混著一絲玩世不恭的慵懶。
    ”來了？”蘇曉卿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這是孫淼，神醫穀傳人。”
    ”小外甥好啊~”一道清朗帶笑的男聲緊接著響起，”早就聽王爺提起你，今日總算見到了。”
    簫逸微微頷首。雖然看不見，但他能從對方輕快的語調中感受到善意，更重要的是，此人說話時蘇曉卿的氣息始終平穩——蘇曉卿對此人很信任。
    ”要我說啊，昭明，”他故意用甜膩的語調喊著蘇曉卿的表字，在蘇曉卿殺人的目光中靈活躲過飛來的硯台，”咱們這關係，讓孩子叫我一聲舅舅不過分吧？”
    簫逸握著茶杯的手一抖。
    ”孫、神、醫。”蘇曉卿一字一頓道。
    笑話，簫逸還沒叫過自己舅舅呢，憑什麼讓這家夥叫。
    說到稱呼，蘇曉卿就不理解，明明昨晚長命告訴自己簫逸已經願意信任自己了，他也能感受到簫逸對自己態度上的變化，可簫逸就是不肯叫自己舅舅。
    孫淼誇張地歎氣：”行吧行吧。”突然湊近簫逸，身上藥香撲麵而來，”簫逸是吧，想不想換張臉試試？”
    ”孫淼。”蘇曉卿警告地喚了一聲。
    ”開個玩笑嘛。”孫淼撇嘴，卻還是老老實實退回原位，”好啦，好啦，說正事，王爺想讓我給你易容。”
    簫逸一怔：”易容？”
    ”嗯。”蘇曉卿解釋道，”你身份特殊，既然對外稱是我養子，外貌上總要有些相似。”
    孫淼已經打開隨身藥箱，瓶瓶罐罐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放心，我的易容術天下一絕，保證自然到親娘都認不出來。”
    簫逸很早就知道江湖上有易容這一說法，但他還從未見過現場易容，更別說親自體驗了。
    易容的過程漫長而細致。孫淼先是用溫熱的藥巾敷在簫逸臉上，軟化**。接著取出一盒特製的膠泥，指尖沾取少許，順著簫逸的顴骨、下頜一點點塑形。
    ”別動。”他聲音難得嚴肅，”我要調整眉骨了。”
    冰涼的觸感貼上眉梢，簫逸能感覺到孫淼的呼吸近在咫尺，手指靈巧地按壓、**，像是在雕琢一件藝術品。偶爾，對方會停下來，退後幾步端詳，然後繼續修整。
    ”鼻子再挺一點。。。對，就這樣。。。”孫淼自言自語，”嘴角要像王爺那樣，稍微往下壓。。。”
    蘇曉卿始終站在一旁，目光沉靜。
    兩個時辰後，孫淼終於長舒一口氣：”大功告成！”
    他遞給簫逸一麵銅鏡，”摸摸看。”
    簫逸抬手，指尖觸到的不再是自己熟悉的輪廓——**的鼻梁，略方的下頜，連眉骨的弧度都變了。隻有那雙眼睛，還保留著三分原本的輪廓。
    ”如何？”孫淼得意道。
    簫逸剛要回答，門外卻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王爺！”侍衛慌張道，”陛下駕到，已到府門了！”書房內霎時一靜。
    蘇曉卿用眼神示意孫淼躲起來，孫淼點點頭躲在了屏風後麵。
    ”舅舅——！”清脆的少年音伴著輕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書房門被”砰”地推開。
    魏明遠一身明黃常服，發束玉冠，像隻歡快的小雀兒般撲進蘇曉卿懷裏。
    他仰起臉時，頰邊梨渦深深，眉眼彎彎的模樣活脫脫就是個天真爛漫的少年郎。
    ”胡鬧。”蘇曉卿屈指輕敲他額頭，語氣卻軟了三分，”陛下擅自離宮，若出什麼岔子。。。。。。”
    ”朕想舅舅了嘛！”小皇帝拽著蘇曉卿的袖子晃了晃，突然瞥見站在屏風旁的簫逸，杏眼微眯，”這位是。。。。。。？”
    蘇曉卿不動聲色地將簫逸往身後帶了帶：”臣的養子。”
    魏昭明歪著頭打量簫逸，目光在他與蘇曉卿有三分相似的新麵孔上逡巡。忽然展顏一笑：”原來這就是舅舅新收的養子？”
    他蹦跳著湊近，腰間玉佩叮咚作響，”朕該叫你什麼好呢？表哥？”
    簫逸垂眸行禮，喉結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下：”草民參見陛下。”
    ”免禮免禮~”小皇帝笑嘻嘻地擺手，突然伸手想碰簫逸眼睛上的紗布，”你這眼睛。。。。。。”
    ”陛下。”蘇曉卿適時截住他的手腕，”這孩子初來乍到，怕生。”
    魏明遠眨眨眼，突然轉身撲到書案前：”舅舅！那些老頭子整天在朝堂上吵吵，朕頭都疼了！”他抓起案上茶壺直接對嘴喝，毫無帝王威儀，”禮部說要選秀，戶部又說沒錢——”
    “陛下年齡尚小，選秀的事情不著急，待明日早朝臣自會替陛下推掉。”說著，蘇曉卿倒了一杯茶遞給小皇帝。
    小皇帝正要接過茶杯，屏風後突然傳來極輕的”哢嚓”聲，似是孫淼不慎踩斷了什麼。小皇帝耳朵一動，蘇曉卿立即道：”野貓罷了。”
    ”哦？”魏明遠突然安靜下來，指尖在案幾上輕敲三下——這個與蘇曉卿如出一轍的小動作讓簫逸呼吸微滯。窗外忽有秋葉飄落，正巧落在小皇帝肩頭。他撚起葉片把玩，語氣突然輕快：”舅舅，半個月後秋獵，帶表弟一起來呀？”
    蘇曉卿還未應答，魏明遠已蹦跳著往外走：”就這麼說定啦！朕偷溜出來的，得趕緊回去啦！”
    待小皇帝的鑾駕聲徹底遠去，書房內凝滯的空氣才重新流動起來。
    孫淼從密道裏鑽出來，誇張地拍了拍胸口：”這小祖宗可算走了。”他目光一轉，注意到簫逸僵直的背影，眉頭微挑，若有所思地湊了過去。
    簫逸站在原地，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方才蘇曉卿對小皇帝自然而然的親昵，讓他胸口發悶。那一聲聲”舅舅”，親昵又熟稔，仿佛他們之間天生就該如此親近。
    ——”要是以後咱們娘倆過不下去了，就去投奔你當王爺的舅舅。”記憶中，母後曾半開玩笑地這樣說過。那時的他並未當真，隻當是母後隨口一提的玩笑話。可現在，站在這裏，聽著別人喊蘇曉卿舅舅，他忽然希望那句話是真的。
    ”那是昭明，”蘇曉卿轉身，聲音溫和了些，”我姐姐的孩子。”
    簫逸微微垂眸，嘴角抿成一條直線。他信任蘇曉卿——至少現在除了信任蘇曉卿他無路可走。自幼長於宮廷，又經曆亡國之痛，他心底始終有一道防線，不敢輕易卸下。但此刻，聽著蘇曉卿提起小皇帝時語氣裏的柔和，他竟生出一絲難以言喻的羨慕。
    ”嘖。”孫淼忽然伸手，往簫逸掌心塞了塊精致的玫瑰酥，”小簫兒，你這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誰欺負你了。”
    簫逸一怔，下意識地握住那塊糕點，溫熱的觸感從掌心傳來。孫淼斜倚在桌邊，懶洋洋道：”王爺這人，護短得很。他既然認了你，就不會薄待你。”他頓了頓，意有所指地補充，”不管是什麼身份。”
    言外之意，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蘇曉卿是不是你舅舅，他都願意護著你。
    簫逸沉默片刻，低聲道：”我知道。”——他隻是……有那麼一瞬間，他有一些動搖，希望自己真的是蘇曉卿的外甥。不是亡國太子，不是需要庇護的遺孤，而是能夠光明正大喊他一聲”舅舅”的親人。
    蘇曉卿目光落在簫逸身上，少年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明明沒什麼表情，卻莫名讓人覺得難過。他頓了頓，忽然開口：”秋獵你想去嗎？”
    簫逸抬起頭，紗布下的神情看不真切，但緊繃的肩膀似乎放鬆了些。他輕輕”嗯”了一聲。
    蘇曉卿微微挑眉，他本以為簫逸會拒絕這個提議，剛想開口說”若不想去可以回絕”，卻在聽到那聲應答後頓了頓，隨即輕笑：”也好，趁這個機會把你的身份釘死。”
    ”嗯，”簫逸低聲道，”都聽舅舅的安排。”
    蘇曉卿聽到他這聲“舅舅”不禁挑眉，“嗯？怎麼突然喚稱呼了？”
    ”哎喲，這可就有意思了！”孫淼立刻來了精神，手指輕敲桌麵盤算起來，”秋獵可是正經場合，小簫兒的行頭得好好準備。”他轉向蘇曉卿，”我記得你庫房裏還有幾匹禦賜的雲錦？正好做身騎裝。”
    蘇曉卿頷首：”已經吩咐繡娘在趕製了。”
    ”至於身份嘛。。。”孫淼摸著下巴，”既然要坐實養子的名分，不如直接以靖王府公子的名義出席？”他忽然促狹地眨眨眼，”要不要再編個淒慘動人的身世？比如被西夏人迫害的忠良之後？”
    蘇曉卿淡淡掃了他一眼：”不必畫蛇添足，喬飛霞之後即可。”
    ”喬飛霞？哪個喬飛霞？”孫淼對這個名字有點兒印象，但他實在想不起來江湖上還有這號人物。
    “江湖上還能有幾個能使劍匣的喬飛霞？”
    “奧~你這麼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那個被西夏全國通緝從西夏王宮盜走了寶物的鍛造大師喬飛霞？”
    蘇曉卿點了點頭，“她已經死了，不過她有一個兒子據說是被西夏人抓走了。”
    孫淼摸聽他這麼說還能不明白嗎。西夏，江湖，下落不明。太巧了，簡直就像為簫逸量身定做的身份。“可是你怎麼就這麼確定喬飛霞的兒子是死了而不是失蹤了？”
    說到這裏，蘇曉卿不由歎氣，頗為惋惜，“喬飛霞是我派人安葬的，至於她的兒子，在西夏牢裏就已經被折磨的斷氣了。”
    “空口無憑，怎麼向眾人證明他就是喬飛霞之子呢？”
    蘇曉卿沒有回答，他從袖中取出那枚刻著劍匣紋樣的青銅令，輕輕放在案幾上。
    ”一年前我外出時，在邊境密林遇到身負重傷的喬飛霞。”蘇曉卿語氣平靜，”西夏侍衛正在搜山，我便將她帶回府中暫避。”
    ”她傷勢極重，卻始終緊抱著一個劍匣。”蘇曉卿繼續道，”臨終前，她將這枚令牌交給我，希望我能找到她下落不明的兒子。作為交換她願意將從西夏王宮裏盜取的寶物交給我。”
    簫逸微微抬頭，雖然看不見，卻能感受到蘇曉卿話中的凝重。
    蘇曉卿看了一眼簫逸，將令牌遞給向他：”喬飛霞之子，喬雲舟，今年十五歲。這個身份，再合適你不過。”
    簫逸接過令牌，指尖觸到冰涼的青銅令，上麵精細的紋路讓他想起母後曾經讚歎過的，那位能以劍匣藏百兵的女鍛造師。原來她叫喬飛霞。
    孫淼繼續和蘇曉卿聊了一些朝廷形勢和江湖的動向，簫逸安靜地聽著兩人商議，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香囊。半月後的秋獵，就是他正式以新身份亮相的時刻。
    。。。。。。。。。

    作者閑話：

    孫淼和蘇總上輩子是摯友，對，一起雲遊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