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到，本就暖洋洋的日頭曬得更甚，無形之中合了江雲殊的心意，她抱著湯婆子在朱槿的攙扶下起身。說來也巧，俞綺這經期的特點與她自己的十分相似，叫她都快分不清究竟是誰在生活。
    眾人一起挪步到膳桌，張太傅本礙著客隨主便，從不置喙誰要留下吃飯，此刻卻又想起這姓林的小毛頭，眼刀欻的一下又甩過去。
    林駒偌並未料到都快坐下了還被來這一遭，竟是不經意間一個激靈，胳膊都撞上了桌子邊緣，震得上頭精致的菜碟咣當作響。
    江雲殊同兩個侍女目睹著全過程，眼睛逐漸瞪大，似乎有什麼東西被這二人的動靜鬧得呼之欲出，卻又順著林駒偌低頭掩飾尷尬的樣子重新鑽回安全地帶。
    “咳，吃飯、吃飯……”江雲殊也不知道如何應對這叫人撓頭抓耳的場麵，隻得打著圓場強行推著二人進入開飯環節，試圖達到嘴塞滿了就鬧不出什麼花樣的效果。
    一時間屋子裏頭靜得可怕，連院內幾個粗使的宮人開始幹活的聲音都能聽見。
    青棠並不算個心思靈巧的，此時都縮了縮脖子，往朱槿身邊靠近了些。這是她一貫的想法，感覺危險就拉個人給自己墊背，這樣就算一同赴險也不會太害怕，更何況這人是朱槿啊，朱槿有什麼做不成的呢。
    很好，棲雪閣的食物鏈已初見端倪。
    “說起來，副將今日怎麼得空進宮了，今日也休沐嗎？”江雲殊受不了這快要窒息的寂靜，隻得又當起主動挑話題的角色。
    被點到的人聽見這話竟低下了頭，恨不得將自己一頭栽進米飯裏頭。
    張太傅倒是好整以暇地端著飯碗夾菜，餘光悄悄打量著這後輩羞愧難當的模樣，忽然覺得十分鬆快，看來自己這學生也沒那些兒女情長的心思，不然也不會這麼大大方方在自己麵前就問了出來。
    林駒偌大腦飛速運轉，他今日確實不是休沐，隻是營中操練的事已經步入正軌，幾位隊長已經可以代替他操持，連改造軍械的事也告一段落，四皇子那邊更用不著他操心。
    就是想著如今五公主也沒理由頻繁往軍營跑，那隻能自己進宮來找她，若是每個月隻能來一兩次，難免顯得自己不上心。這不是公主主動籠絡的自己嘛，肯定是對軍事上心了，那不得一舉一動都跟公主進行報備，什麼事都等著人主動來問的話，可就顯得自己沒誠意了。
    可不是他沒正事隻是十分想見公主，絕對不是！什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什麼心上人日日掛念，林副將聽都沒聽過！
    他正躊躇著如何措辭，卻被再次開口的五公主搶了先。隻聽這人溫聲道：“我在這宮中每日同太傅學習，現今工廠和研究局那邊也已經成熟，不太用得著我每日提心吊膽地鑽營，你也不必替我擔憂。
    “正巧這幾日琢磨著新的方向，也需要沉下心來好好研究，你也不用常往我這來，就是有什麼事需要你做的，我也不會客氣，肯定會遣人告知你。”
    語氣柔和，聽在他耳朵裏卻變了味道。這是覺得他來得過於勤，嫌棄他了？
    可他得了特令準許自由出入宮門後，也未曾招搖是公主特許，更是謹慎小心，軍營中交好的將士問起為何沒在營中，他都會尋說得過去的理由搪塞，總算不曾給公主丟人，也沒在外頭將自己那些心思營造出曖昧的氛圍。
    怎麼就……被厭棄了。
    難不成，還是因為她那婚約？嗯，必定是了。再怎麼說，也是公主心悅於郎少將軍，如今南邊戰事正焦灼，公主雖麵上不表露，也時常在身邊人提起郎少將軍時打哈哈，心裏應當是難免會牽掛的吧。
    自己不過是個副將，得了公主青眼能為她效力，就該在軍中勤勤懇懇守好那一畝三分地，像如今這樣頻頻出入宮闈，與公主交往甚密，被後宮這些貴人們、嘴碎的宮人們瞧去，定會說閑話。
    若是這等風言風語傳到了南疆邊關的軍營裏，郎家父子就算忌憚著天子家的威嚴，也會對這未過門的媳婦心裏有些計較，更何況公主她本就心心念念這樁婚事……
    自己，不過是個橫生的枝節，還妄想靠近這朵淩霄花，多嗅聞些芳香，甚至能長出茂密寬厚的葉子來，為她遮風擋雨，卻不料擋了她與另一棵大樹結合的路。
    林駒偌臉色越發難看起來，仿佛那個失了氣血的人是他才對。
    張太傅打眼瞧著這年輕的後生，因著公主這兩句無甚緊要的話，竟然露出了幾分傷懷的神色，心中又疑惑不解，又一邊嘖嘖稱奇。都說情之一字叫人生出玲瓏心，就是不知這後生仔究竟將公主的話聽得如何，能自己咀嚼到這種境地！
    太傅不禁將視線轉移到自己這個始作俑者學生身上，想看看她是否有這般玲瓏心竅，能察覺出林駒偌這情緒上的變化。卻見江雲殊專心致誌扒拉著被醬汁染紅的米飯，還掃視滿桌的菜肴，計劃著下一次伸筷子夾哪碟菜。
    他忍不住收回視線，恨雙手執著碗筷不能扶額，隻能挑眉抒發心中的惋惜。也不知自己這學生不開情竅，究竟是福是禍，終歸他隻是個旁觀者，隻能看局中人的喜怒哀樂。
    思及此處，太傅對林副將竟油然生出幾絲同情，放下手中的筷子，將一碟綠油油的小青菜往對方麵前推了推。
    此舉令房間內的其他人皆是一驚，張太傅那老頭不是一向對林副將冷眼相待，怎麼突然關心起人家吃飯來了。張太傅環顧一圈，暗暗道棲雪閣這幾個宮女是不是都被他這遲鈍的學生傳染了，怎麼也讀不懂別人的感受，卻隻能強行按下心頭的吐槽，重新執起銀著用膳。
    江雲殊也不願多計較，生怕自己一多嘴又引得太傅警覺，將麵前這二人好不容易似乎緩和了一些的關係又搞得緊張起來，實在不宜於她的團隊內部安定凝聚，就這麼想著埋頭吃飯，又錯過了林駒偌抬頭瞬間露出的眼睛。
    他眼眶中竟含了幾分濕意，還小聲抽了抽鼻子，偷瞄了一眼對他釋放善意的太傅。
    公主沒捕捉到這些小動作，隻一味沉浸在自己接下來的設想中——戶部一事已料理清楚，隻剩收尾工作也無需她插手費心，倒是如今於曼也能為她所用，是該在京城中做些事情了。
    十多分鍾內，三人再無過多交流，太傅也不知中了哪門子邪，用完膳就要告辭。
    江雲殊雖自知老頭實際是個心細體貼的人，自己身體卻也沒到不能行動的地步，更何況如今朱槿盯著小廚房備熱水，湯婆子用得十分到位，便想挽留對方留下，好歹一起喝喝茶閑談。張太傅鐵了心一般不為所動，揮揮衣袖便出了門，叫五公主愣在當場啞口無言。
    林駒偌被公主在飯桌上的三言兩語傷了心，此刻本應也隨著太傅一同出宮的，反倒跟著江雲殊挪到書房，隻是臉色不如剛來那會興衝衝的，讓她聯想到春雨綿綿的日子，有著細細的哀愁，無孔不入。
    “你不回去？”江雲殊好奇地開口問，倒像是在趕人，聽得林駒偌亦步亦趨的身形一滯，剛自己哄好自己的心頭，此時又破防一般湧出許多委屈來。
    “公主就這麼不想見我嗎？”他終究還是個年輕人，再怎麼壓抑自己也難逃情感的桎梏，心緒萬千衝破了一向的偽裝，隻得將心事再包裝一番，輕描淡寫一樣挑那不重要的點當要緊的來問。
    這話又聽得江雲殊屈腿蜷縮的動作猛地一頓，話沒過腦就脫口而出：“怎麼會？”又怕自己隻是反問，詞不達意，補充道，“不過是看你今日並非休沐，怕軍中突發什麼急事，沒法在場料理，別白白誤了你的名聲，又被上頭追責，小心治你個監察不嚴、擅離職守！”
    她甚至有意逗對方開心，語調都輕快起來。隻是五公主的一切努力都好像往反方向進行，至少林副將從這話裏頭隻聽見了威懾和督促，完全忽略了其中柔軟的關懷。
    他悻悻地垂首，似是打定了主意覺得自己的心上人不過是塊捂不熱的石頭，咬緊了牙關不讓暗藏的心緒再湧出，卻用力過猛讓語氣都生硬許多：“末將領命，這就回到營裏去，不勞公主憂心。”
    說罷一拱手，竟是恢複了初識公主時的疏離，便垂首麵朝著公主退了出去，至書房門口屏風處才轉身離去。禮數周全，叫人挑不出一絲毛病，就是江雲殊和青棠怎麼看他這副樣子，怎麼覺著別扭。
    突然一陣絞痛襲來，江雲殊嚶嚀出聲，整副身軀團圓了試圖緩解，青棠趕忙來扶，還念叨著關心的話語，又扯著嗓子喚朱槿快些端熱水來給殿下泡著。
    整個棲雪閣重新圍著五公主轉起來，沒有人再有閑暇去深思林副將的異常。

    作者閑話：

    張煜騫：到底是誰要拱我的白菜！我越過皇帝第一個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