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皇帝撫掌大笑，“甚是有趣，眾位愛卿也可上前來瞧瞧！”臣子們紛紛列隊上前觀摩。
    顧清淮又指著一位患者的傷口：“聽聞劉大人通曉《洗冤錄》，可要驗驗這愈合傷口是否畫皮？這幾位都是今日清晨進宮來的，離用藥至今不過兩個時辰！”
    劉侍郎口中念叨著“你、你——”，卻始終不聞下一句。
    皇帝走至藥櫃前，俯身揮聞，仔細嗅了嗅培養液的味道，這些天他也學著不少竅門：“此物氣味，倒像極了朕當年征戰時用馬糞止血的土方。”
    諸位大臣捧場似的笑成一團，還有人適時溜須拍馬：“陛下英勇，五殿下亦有陛下當年之姿，不可謂非棟梁之材啊！”
    “哈哈哈，慣屬你這巧嘴最討朕歡喜！”皇帝滿意地晃了晃腦袋，江雲殊趁機抱著他的胳膊貼近耳語，皇帝笑容更甚，淩厲的目光掃過劉侍郎。
    一直不曾開口的皇後突然拔下發間金簪，小心地挑起一縷菌絲：“這小玩意長勢倒是喜人，本宮瞧著，也比某些人的心幹淨！”
    皇帝甩手：“傳朕口諭，太醫院增設”微生物研究局”，顧太醫領院判銜，兼研究局第一負責人，破格提拔為正四品。”
    “微臣領命，謝陛下隆恩！”顧清淮生怕跪遲了似的咚一聲就下去了，看得江雲殊為他的膝蓋倒吸涼氣。
    “至於劉侍郎，誣陷公主和太醫院，由皇後和公主看著發落吧。”
    皇後走上前來扶正女兒發間歪斜的珍珠排簪，接收到皇帝眼中的信號，一邊撫著江雲殊袖邊的文竹銀繡，一邊慢悠悠開口：“本宮瞧著劉大人開口閉口滿嘴妖術邪祟，想來是精通巫蠱，便去欽天監修曆法吧。”
    江雲殊挑眉：欽天監是一回事，但修曆法的地實際在觀星台，那地方遠在京郊，台子又高，終年苦寒。她讀紀昭曆代祖宗軼事時，分明看到都是把那些不堪重用又沒犯大錯的臣子往觀星台打發的。不愧是她母後，後宮之主就是有魄力。
    “臣冤枉！”劉侍郎還想跪地求饒。太傅喚人製止：“醫家重地，清淨為上，今日來此已是叨擾，怎敢大聲喧嘩，劉大人不是一向遵守禮法，難道要抗娘娘懿旨不成？”
    劉侍郎被兩個侍衛拖了出去，眾大臣也都散去。江雲殊回頭張望，撞見顧清淮在角落摩挲自己手指，走進一瞧，這人右手食指起了一片紅疹。
    “顧太醫，你覺得這藥……”江雲殊側身擋住幾道探究的視線，裝作在和顧清淮討論後續藥物研發的樣子，低聲問，“怎麼弄的？”
    “晨間不慎打翻了培養瓶，沾到了些藥液，有些瘙癢，大概是……”
    “噗！”江雲殊憋住笑聲，“你竟然對青黴素過敏，哈哈哈……咳，記得寫在實驗報告裏！”
    這日，冷宮改建的菌粉工廠尚浸在晨霧裏，入口處一塊木牌倚在牆邊，甚是醒目，上書“安全生產”，是江雲殊特意吩咐立著來警示工人的。
    三十名由五公主特意選來的工人紛紛就位，來得早的已將黴豆腐渣填入玄武岩磨盤。青灰色粉末從石縫簌簌漏進竹篾筐，混著皂角香的粉塵在光束中浮沉，嗆得人直揉眼。
    四皇子俞呈卷著《天工開物》衝進來，鹿皮靴碾過滿地菌粉：“暴殄天物！暴殄天物！”他踹了腳吱呀作響的磨盤，嗓門大得像是要繼承他二哥的衣缽，“五妹這作坊比老牛拉破車還慢！瞧這水碓機關——”泛黃的圖紙嘩啦抖開，把青銅傳動軸結構幾乎要戳到研磨工人臉上，“按這法子改，一日能磨八百斤！”
    研磨線的工人被迫停下休息，圍成一圈嘮閑嗑，旁觀四皇子帶著工匠這裏敲敲那裏挪挪。日上三竿時，八個玄武岩磨盤已由青銅傳動軸依次連接，房梁上懸著以麻繩牽引的配重箱，還在傳動軸兩端加了自動調速杆。
    門口一群粗使仆役簇擁著彩月走進來。“彩月姑娘真厲害，又帶回來五份訂單！”“可不是麼，正好徐充儀母親帶著小女兒進宮，彩月姑娘一張嘴就又讓老母親眉開眼笑地付了二十罐的定金。”
    彩月眼睛都彎成月牙，不似在客戶麵前的那份自信，添了幾絲靦腆：“嗨，我這算什麼，還得是……”她抬頭就看見踮腳夠房梁的四皇子，“祖宗啊！”
    低呼著就轉身奪門而出，徒留一群人在原地不明所以地撓頭。
    俞呈正在調整配重箱，侍從在下麵為他扶著梯子，剛要把手中壓秤的配重往箱裏放，腰間玉佩順著傾斜的角度晃上調速杆，他撤回來時感到阻力，不由得使勁，下麵侍衛看著在輕微晃動的木梯，驚呼：“殿下，要失衡了！”
    配重箱歪斜砸下的瞬間，他反手按下應急製動石，玄武岩磨盤迸出火星，遇上空氣中懸著的菌粉，霎時冒出巨大的火光！
    砰——！
    蘑菇雲狀綠煙衝開瓦片，四皇子和侍從都被氣浪掀翻在草垛，工人們見勢不妙早退至大門，如今有躲在木門後被煙霧熏成花臉的，還有人扯住衣袖捂著口鼻往空地奔逃。
    江雲殊被彩月拉來時就看到一群人躺在工廠門口哀嚎，她看著自己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流水線和已經囤了百來罐的菌粉倉庫，都瞬間付之一炬。
    腦子宕機，心裏拔涼。
    她死死咬住嘴唇，猛喘幾口氣才平息下來，搓了搓自己的臉蛋，腦子裏在努力搜尋挽救的辦法。
    青棠和彩月兩個沉不住氣的眼裏都蓄起了淚花，朱槿默默順了兩下主子的肩，像在給狸奴順毛——但她知道，殿下遠不似嬌養的狸奴那般脆弱。
    “青棠，你帶人去禦膳房尚宮局取醋和鹽。彩月帶人扯廢布裁成可以蒙臉的大小。所有人用蒙麵巾浸了淡鹽水再往裏衝。再去太醫院調幾個人來醫治傷者。”她努力地讓自己語調保持平穩，這時候更需要她來當能鎮得住場子的那個人。
    “朱槿你帶人搬蜂蠟，回來組織工人把下水道封住，這玩意要是飄進護城河，明天全城都得拉肚子！”
    各人領命分好隊伍各自散開，江雲殊看著煙霧彌漫的災難現場，手中帕子都快絞爛。
    俞呈被侍從扶著撥開煙霧爬出來，臉上都爬滿擦拭留下的黴菌綠痕。江雲殊一下子鎖定罪魁禍首，胸膛起伏更甚，上去揪住她四哥衣領就紅了眼眶。
    四皇子看著下一秒就要用渾身刺紮死自己的妹妹，悻悻地小聲辯解：“我也是好心幫你提高生產效率，而、而且，失誤時技術突破之母，對吧？”借著句尾底氣不足的詢問，他打探一般看著五妹漫著水光的雙眼。
    “那您這位”母親”也忒能生了！”她話裏冒著寒氣，四皇子身邊的侍從都悄悄撒開了扶著自家殿下的手，灰溜溜跑到一邊幫忙搬醋壇。
    江雲殊撤開衣領，眨了幾下酸澀的眼睛想假裝堅強，卻聽俞呈小聲道：“你上次幫忙做顯微鏡還險些炸了自個偏殿……”
    “至少我沒把親哥染成王八！”江雲殊火不打一處來，氣得立馬回懟，把四皇子嗆成了綠毛縮頭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