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的午飯，薛父特意邀請了專業廚師來到奶奶家辦個席麵。
    今年照例來了許多親戚，人聲鼎沸中，薛凝心窩在沙發上困得腦袋一點一點。
    徐明月本來在人群中跟親戚們寒暄，一轉頭就看到了昏昏欲睡的女兒，擔憂地走過來摸了摸她微微汗濕的額頭。
    “心心，怎麼會這麼困，昨晚你不是連春晚都沒看就回房間了嗎？”
    還不等薛凝心回答，旁邊一個大腹便便的遠親，聽到這話如同聞到了血腥味的蚊子，移了兩個位置坐了過來。
    “嗐，侄媳婦兒這我就要說說你了，平常這麼不關心自己孩子的情況，這孩子肯定是背著你們談戀愛呢，放假就是異地戀嘛，聊得晚了些也是情有可原的。”他晃著短粗的手指指點江山，“不過呢，現在的小孩子啊，都不愛跟爸媽說實話了，她要是沒告訴你們，就當我多嘴啦。”
    薛凝心本就精神不佳，聽了這番汙蔑的話更是怒上心頭，忍不住厲聲反駁道：“我沒有談戀愛。你是誰啊？我都不認識你，憑什麼這樣說我，真沒禮貌！”
    在場的各位多少有些血緣關係，這人被小輩當眾職責麵子有些掛不住，當即轉變對象，指著徐明月罵道：“你們家大人怎麼教育孩子的？看著也老大不小的了，怎麼還敢頂撞長輩了?”
    徐明月伸出手擋開那人的手指，冷著臉道：“大伯，確實是你無端猜疑她在先，心心今年二十一歲了，你也隻是來喝過她的滿月酒罷了，連熟悉都談不上。換做是任何人，一個陌生人上來就給你潑一盆髒水，也沒有安然受下的道理吧？”
    這人不過是薛宏誌母親的一位遠親，多年沒有走動關係，今年是生意失敗瀕臨破產，這才想起找薛家幫忙。來了卻發現，薛家現在是眾星捧月，為了融資他也應該上去恭維幾句，常年來的上位者思維又讓他放不下身段，好不容易跟薛家人搭上話，被他幾句話搞砸了。
    徐明月自然知道他的來意，此時也不想管了，索性拉下臉，牽著女兒的手離開了客廳。
    “媽媽，我真的沒有談戀愛。我隻是，昨天晚上看小說看得太晚了。”薛凝心抱著媽媽的手臂撒嬌，還不忘給自己找個合適的借口。
    徐明月表情緩和了些，柔聲道：“心心，就算你談戀愛了，不想告訴爸爸媽媽也沒關係，你有保留自己秘密的權利。但是你要答應媽媽兩件事。”
    她轉頭看向趴在自己肩頭的女兒，濃密的睫毛、圓圓的眼與自己如出一轍，兩片薄唇則肖像薛宏誌，這是他們心尖上的肉，是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寶貝，怎麼能允許別人輕易傷害她。
    然而麵對她自己的意願，卻也隻能選擇尊重，一如當年義無反顧英勇犧牲的父親。
    “媽媽？”薛凝心疑惑地抬頭看她。
    徐明月回過神，臉色頗為嚴肅：“寶貝，你要答應媽媽兩件事，第一，無論什麼時候，你都要保護好自己，不要受傷，隻有你自己身體健康了，才能更好地幫助別人；第二，不要離開爸爸媽媽，不管你去到哪裏，都跟爸爸媽媽保持聯係好嗎？”
    薛凝心又驚又疑，不知是不是媽媽看出了什麼，又見她神色複雜，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麼的悲傷。
    “媽媽，我答應你。”頓了頓，她還是問了出口：“媽媽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徐明月深吸一口氣，扭身避開女兒的視線：“媽媽現在還沒做好準備，等過段時間，過段時間吧。”
    回家的路上，薛凝心收到梁渙冰、常青青陸續發來的消息。
    師傅：[高素芬已醒，家人陪護。]
    常青青：[姐姐，我又來小院看了看，貓咪們都好乖地排隊吃飯]
    常青青：[照片][照片]
    堅持回到家裏，薛凝心一頭紮到床鋪裏準備補覺，薛宏誌卻輕聲敲了幾下，將門推開一條縫隙。
    “心心，準備補覺嗎？”他拿著一個藍色的小台燈，放在她床頭櫃上，“晚上玩手機一定要開燈，保護好視力。爸爸還要提醒你，即使是假期也不要玩到太晚哦，身體重要！”
    薛凝心裹著被子乖巧地點了點頭，隨著關門聲一道進入了夢鄉。
    一夜好眠，照例被早上的陽光喚醒。家裏靜悄悄的，昨天爸媽說過，從初二起他們就開始逐一拜訪生意夥伴，往年薛凝心都會跟他們一起去，但今年正巧碰到了高奶奶和小黑的事，薛凝心便尋了補覺的托辭，獨自留在了家裏。
    睡了11個小時的肚子正在發出空蕩蕩的抗議，薛凝心邊琢磨著煮個麵，邊拉開了房門。
    迎麵一個寫著“虎”字的麵具幾乎撲到了她臉上。
    “啊！”薛凝心嚇得一個激靈，看清了對麵人是虎堂的下屬又緊張起來，“你怎麼來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來人抱拳鞠躬：“副堂主好，堂主接到館主急召，趕往坤川市處理事件，走之前交代他不在時虎堂聽您差遣。今日收假回來，請您到堂內安排工作。”
    薛凝心這時才有了些升職的實感，仔細想了想才問：“按照以前的經驗，大年初二上午的來往信件多嗎？”
    “不多。”
    “好，想來應該也不差這半天。”薛凝心點了點頭，“辛苦你來這一趟了，我上午去將陽間的事做個收尾，下午就去堂內找你們。”
    “屬下等恭候副堂主。”
    話畢，他將手中陽間通行證揚起，紙張在空中自燃，他的身影隨著灰燼一同消失不見。
    當上靈媒後不到半年，薛凝心來醫院的頻率達到了有生以來的巔峰。
    她將兩箱保健品換到右手提著，空出的左手敲了敲病房門，靜待片刻後推開門。
    高素芬半昏半醒間曾見過一次這個女孩的臉，此時再見到救命恩人，當下激動不已。
    “快，快請進。”高素芬掙紮著坐起身。
    薛凝心快步走近，將保健品放到桌子上，然後才去握她的手。
    “奶奶，我叫薛凝心，您還記得我嗎？我來看您了，身體感覺怎麼樣？”
    生人肉眼看不到的綠光繞著高素芬走了一圈，確認魂魄正常後歸回了玉鐲中。
    趙奇這時也反應過來，這人就是半夜從高家村救母親出來的人，顫抖著就要跪下。
    薛凝心連忙又去扶他，“先生不必這樣，凝心受之有愧。”
    說起昨晚的奇遇，高素芬連聲歎道不可思議。
    “凝心啊，奶奶不是懷疑你，就是有些想不明白，我這病來得急，連我兒子都沒顧上聯係，附近的鄰居早就厭惡我養貓，都不跟我說話走動。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那裏的？”
    薛凝心順從地被她牽著手坐在床邊，視線卻移到了臥在枕頭邊悠閑舔爪子的小黑身上，即使注意到了目光，它也沒有做出半分回應，擺明了一副讓她自己編理由的架勢。
    無奈隻好用了常青青他們的理由：“我有個妹妹是高家村的，她聽說院子裏有許多貓的叫聲，害怕是有人故意將貓關了起來，我擔心她一個人貿然去探太危險，這才誤打誤撞進了屋。”
    “是嗎？我昨天好像聽到小黑……”高素芬按了按太陽穴。
    小黑聽到自己的名字，四爪輕巧地走過來蹭蹭高素芬的手臂。
    薛凝心看著眼前的畫麵有些惆悵，小黑是向地府借了些了陰德才得以找上她的，明天之後它就要到地府打工還債，現在它的身體已經越來越透明了。
    收回了思緒，薛凝心說道：“其實，我今天來還有另外一件事要跟高奶奶您商量。醫生說您長期營養不良，需要好好調理休養，今天見到先生，知道他是孝順的兒子，應是你們之前有什麼誤會才造成了之前的局麵。要是您還想繼續養著院裏的43隻貓咪，我就幫您在網上發發視頻，盡量能找到幾個誌願者來幫您。要是想先專心養好身體，我可以聯係熟人，將這些貓咪轉移到其他救助機構。”
    高素芬一時愣住，交握的雙手逐漸抖動得劇烈，最後捂住臉痛哭起來。
    小黑的魂魄著急的在她耳邊喵喵叫著，突然間，她似是聽到了什麼般抬起頭，微微側臉轉向小黑的方向。
    薛凝心屏住了呼吸，看看小黑又看看高素芬。
    趙奇知道小黑已經去世的事情，蹲在病床邊緊握著母親的手寬慰道：“媽，都說玄貓可以保家擋災，冥冥之中說不定小黑也在擔心你，跟我回去吧，好不好？”
    許久，高素芬長歎出一口氣。
    “好，我跟你回家住。”她睜開眼望著空白的牆壁，“我小時候就喜歡貓，但是我奶不讓養，說是怕貓的眼睛。結了婚，房子太小，懷了孕，怕對孩子不好，都沒有養貓。一直到他爸去世，夢裏他爸說對不起我，要給我養貓的話說了一輩子，卻一直沒實現。”
    “那麼多可憐的貓兒在外麵流浪，我家裏空蕩蕩。它們住進來，房子填滿了，我的心也填滿了。”
    譚俊帶著動物救助組織來接貓咪的那天，高素芬正好出院。
    趙奇和薛凝心攙扶著她，看著一隻隻貓咪在航空箱裏，被放進做了保溫措施的貨車。
    “譚大哥，謝謝你。”薛凝心走到譚俊身旁，“你做的事很有意義。”
    譚俊比之前瘦了很多，但精神卻更好了，“救助動物時，我常常感覺心安。”
    貓咪們細細的叫聲此起彼伏，高素芬含著淚目送大車駛遠。
    曾經被毛絨填滿的小院，再次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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