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惡世界。
    蔣橖並未輕信神殿的鬼話，他們不想讓人涉足的地方，自然便是罪惡世界。
    次日清晨時，一切都已經歸於平靜，大殿矗立，不知名的潔白鳥兒蹦蹦跳跳，白袍侍從們行走在走廊間，悄聲議論著昨晚的熱鬧，神漠然地垂頭，毫不關心發生了什麼。
    蔣橖抬頭望著那白鳥，再三確認了不是自己見過的任何品種。
    打探到八卦消息的米克斯跑來對他賣起了關子：“橖，你猜猜昨晚發生了什麼事？”
    蔣橖佯裝疑惑：“你這麼快就打聽到了？”
    米克斯叉腰得意地笑：“傑米居然愛上了一個男人！還打算和他逃到罪惡世界去，還好及時被發現了。”
    “那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他們嘛，仁慈寬容的神賜予他們聖水以洗滌內心，他們已經誠心悔過，那個男人現在一心進入神殿侍奉神呢。”
    “......”蔣橖臉色微微一沉，那聖水究竟有何作用？
    他又問：“他們為什麼要去罪惡世界啊，遠離神地隱世埋名不也好嗎？”
    “入了神殿，就生死都歸神了啊，你不知道嗎？”米克斯有點疑惑，他左右看了看，湊到蔣橖耳邊悄聲道：“其實最開始聖經裏根本沒有記錄有罪惡世界，有傳言說那裏能通往神的彼岸。”
    蔣橖瞪大眼：“那豈不是很多人都想去那裏？”
    米克斯點點頭，一遍防備地眼珠子左右晃，一邊更小聲地道：“所以後麵聖經被加上罪惡世界了，那裏也被嚴加看守起來，不過我們呀，就不要想那麼多了，你不是為了活著才進入神殿的嗎，安安心心待著吧。”
    蔣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他與米克斯告別後，一轉頭便見到了傑米，傑米像往常一樣跟他打招呼：“橖！”
    蔣橖點點頭：“傑米，你還好嗎？”
    傑米望向殿內的神像，神像沉默地垂著頭，他激動地說道：“我很好！是神拯救了我，我過去肯定是被魔鬼迷惑了！”
    回想起過往與那個男人的親密，他隻覺得惡心，自己怎麼會愛上一個男人！如今他和那個男人相見兩厭，聽聞那個男人現在常常在北殿轉悠，希望能進入神殿侍奉神，他都不想涉足北邊。
    蔣橖試探道：“聽說你被神賜予聖水了？”
    傑米開心地點點頭：“沒錯，喝了聖水後我才想通了，我的生命，我的一切都是神賜予的，我要為神奉獻我的全部！”
    他回頭盯著蔣橖：“你也是這麼認為的，對不對？”
    他懷疑地看著麵前這個少年，時刻想要考驗其他人對神的忠誠。
    “......是啊，你也有這覺悟真是太好了。”蔣橖笑了笑。
    ......
    夜晚，他試探著與千三九九說起聖水之事，卻被千三九八打斷，他皺著眉：“不該好奇的事，不要好奇。”
    千三九九也擔憂地看著他：“橖，在神殿，好奇心不能太重。”
    蔣橖無奈地笑了笑，便轉了其他話題。
    千三九九趴在床上，捧著下巴看他，突然道：“橖，你是不是也有父母呀，你的父母對你怎麼樣？”
    蔣橖奇怪他的用詞：“我的父母......”
    這對他似乎是很久遠的事，可仔細一算，不過十多年，修真者生命極長，每突破一階，就能多百年壽命，據說合道期後便可飛升上界，屆時可與天同壽。
    “我的母親，是一個醫師，她開了間藥堂，經常為平民義診，我的父親呢，是一個大將軍，百姓都很愛戴他，我還有三個哥哥，大哥很穩重，但每次我和三哥溜出去玩的時候都是他幫我們瞞著的，二哥也會幫我們想借口。”他恍神，似乎陷入了回憶裏，沉默片刻，笑問千三九九：“你的父母呢？”
    千三九九歪歪頭：“我沒有父母呀，我和哥哥都沒有。”
    蔣橖失笑：“怎麼會沒有父母呢，難道你和猴子一樣，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
    千三九九嘿嘿笑：“說不定我是從水裏蹦出來的。”
    千三九八皺眉：“九九。”
    房內突兀地安靜下來，蔣橖若有所思地笑笑。
    千三九九睡著後，蔣橖踏著月色離開了房間，卻被喊住，他回頭，是千三九八。
    “你沒有認真讀過聖經吧。”
    蔣橖一愣。
    千三九八輕聲念出那段他寫了上千遍，早已經銘記於心的段落。
    “我們出自那被七道封印所緘默的源初之淵，
    在羔羊賜下第一滴血之前，
    已被那不可言說的名揀選成形；
    及至末時的號筒吹起，
    星辰化作七盞幽燈為我們引路，
    我們仍將卸去肉身的鹽與塵土，
    沒入那永無幹涸的靜默深淵，
    在父、子、聖靈合一的倒影裏，
    重得那曾被閃電寫下的名。”
    這段話聯係上千三九九說的那句似乎無厘頭的“說不定我們是從水裏蹦出來的。”
    答案呼之欲出。
    千三九八直視蔣橖，一字一句道：“我們至聖水中來，也將回到聖水中。”
    蔣橖神色微微動容：“你們......”
    千三九八卻已經轉身回了房間。
    房內隻有窗戶外隱約透進來的月光，他看到弟弟睜著眼發呆。
    那件事很快就要發生了，他知道弟弟在害怕，在猶豫。
    他們都知道，橖不是這個世界的，是聖經裏所描述的“來自異世界的魔鬼”，可是千三九九依舊將他從苦難地接引入神地，仍舊克製不住地接近他。
    甚至希望橖能改變這裏。
    聖經裏說得是真的，外來者都是含癮的魔鬼，會迷惑人。
    他坐到弟弟床邊，拍拍他的頭：“好了，九九，不要想太多，所有你所猶豫的，你不願的，我都會替你做了。”
    這是他作為哥哥的責任，即使他們並沒有什麼俗世的血緣，可他們都誕生於聖水，他們從有意識開始，就知道，他們之間有著比血緣更強的羈絆。
    千三九九把頭悶在哥哥懷裏，沒有說話。
    ......
    傑米與人想要私逃入罪惡世界的事突然被壓了下來，神地內無人再議論此事，連米克斯都被大祭司身邊近衛談過話，據言不希望謠言破壞神地平靜。
    不能使用力量也不能打開靈戒，讓現在的蔣橖隻是個會些武功的凡人，因此幾次夜探神殿中心都沒能成功，隻能按捺下來，先試圖靠近聖子，自己隻在碰觸過聖子後，感受過力量。
    他每日按時按點去告罪室逗聖子開心，又尋找機會試圖再進告罪室後門，與聖子接觸，但傑米喝過聖水後，對工作極其熱情，再沒有讓其他人接替過他的工作。
    這日，蔣橖照常從告罪室出來，卻碰到了千三九九。
    “橖！原來是你呀，聖子大人最近心情好多了呢。”千三九九環抱住他，黏黏糊糊道。
    蔣橖笑笑，千三九九又問：“橖，你會一直來陪聖子大人嗎？”
    蔣橖有些奇怪，懷疑千三九九是替聖子來試探自己的，這可是表忠誠的好時機，於是道：“當然，聖子大人這麼溫柔地為島民驅除罪惡，我也要為聖子大人分憂。”
    千三九九喃喃道：“如果你能一直在的話，二十年也不是不能熬。”
    蔣橖聽清了，卻不懂是什麼意思，但很快，他就知道了。
    白衣衛在神殿的告示欄貼上了公告，二十年舉辦一次的聖子換屆儀式將在三日後開啟。
    傑米有點疑惑：“往常不都是秋日才換屆嗎，怎麼提前了？”
    蔣橖問：“提前了？”
    “是呀，今年的預備聖子是千三九九和千三九八大人呢，突然提前，不知道他們準備好沒有。”
    “......”千三九九說過的話有了眉目，當選聖子後需要在告罪室待二十年，蔣橖突然想，那沒有被選上的呢，應該是當祭司，或者普通侍從？
    他進了告罪室，正想如往常一樣向聖子大人打招呼，卻聽聖子先一步開口：“你有什麼罪？”
    蔣橖反應很快，看了眼隔板另一邊的黑暗，坐下來醞釀了一下，輕聲道：“聖子大人，我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身邊的人似乎疑惑地偏了偏頭，聖子溫和道：“好孩子，向我說出你的懺悔，神會原諒你的。”
    他不希望那個孩子受到傷害，他不是這個世界的，總有一天會回到他原來的世界，不需要牽扯進神殿的謎團中。
    腳裸的肉早已經和插進骨頭裏的鎖鏈融為一體，最初的幾年確實很難熬，血肉與鐵摩挲，傷口難以愈合，白天永無休止地接受傾聽惡意，夜晚隻有自己一個人待在黑暗中，他甚至不知道白天還是晚上更痛苦。
    一日的告罪結束後，白鬥篷的大祭司起身離開，聖子突然叫住他：“這麼不放心我嗎？”
    大祭司似乎一直是這個垂暮老人的樣子，他的容貌和初見時沒有任何變化，這個真正被神寵幸著的，分享到了神力的男人。
    他記得自己和另一人從聖水中誕生時，就是被大祭司抱在懷裏，然後被大祭司養大，直到二十年前經曆了那殘忍的選擇，才知道真相。
    大祭司偏頭：“聖子大人，你變了，你以前不會在乎這些的，換屆提前了，你早點回歸聖水中吧。”
    聖子看著後門合上，告罪室再次陷入黑暗。

    作者閑話：

    下章結束這個副本，寫得比想象中短了好多，馬上就可以回去修仙打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