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港內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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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摸著吃得滾圓的肚子,心滿意足地溜回自己那方小小的臥室。空調的涼風驅散了戶外的燥熱,帶來一種近乎奢侈的舒適。把自己扔進沙發,翹起二郎腿,手機開著熱點,電腦連接WiFi,手機緩存一些視頻,留著沒網的時候看。電腦裏放著下載的音樂。腦子裏盤算著這個難得的、無所事事的下午該如何虛度——是困了就眯一覺,還是餓了就再開包零食?豈不美哉。
這偷來的悠閑時光像緩慢流淌的糖漿,直到下午三點半左右。
那部黑色的、如同催命符般的電話,再次尖銳地炸響!鈴聲穿透音樂聲,直刺耳膜。心裏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心髒。
“操……”低聲罵了一句,極其不情願地挪過去,抓起聽筒。
“喂?”
“卡帶!”果然,又是大副那把沙啞而急躁的嗓子,“三艙汙水井報警了,你去量一下,看看多少了!”
“……”一陣無聲的哀歎。好吧!所有的閑適和放鬆瞬間蒸發。又要起來了。
認命地放下電話。這次可不敢再穿休閑短褲了。翻出那套半幹不濕、還帶著潮氣的工服,皺著眉頭套上身,冰涼黏膩的布料貼在皮膚上,滋味難以言喻。再次扣上安全帽,拎起那根熟悉的量水尺,但心情和量淡水時截然不同。
這跟量淡水完全不一樣。
淡水艙的測量孔就在上甲板,開闊平坦,雖然曬,但至少安全。
而汙水井,深藏在貨艙之間。我需要沿著舷梯爬到貝走道(集裝箱堆垛之間的狹窄通道)上去。那地方,光是走到測量孔跟前,就是一場考驗。
果然。爬上通往三艙貝走道的直梯,眼前的景象讓人頭皮發麻。狹窄的走道兩側,堆滿了拆卸下來的、粗重的綁紮杆和扭鎖,像一堆被隨意丟棄的巨型鋼鐵荊棘,幾乎把本就不寬的通道堵死了大半。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隻能小心翼翼地尋找縫隙,踩著冰冷的金屬構件邊緣挪動。
這還不算完。船雖然靠了碼頭,但受著潮水、湧浪和裝卸作業的影響,仍在微微晃動。在這高高懸空的貝走道上,這種晃動被放大了數倍!每走一步,腳下的鋼板都在輕微地搖晃、彈動,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不穩定感。手必須死死抓住旁邊冰冷的集裝箱壁或欄杆,才能穩住身形。海風從堆垛間穿過,力度不小,吹得人衣角獵獵作響,更添了幾分驚險。
要不是兩邊還有低矮的鏈條勉強攔著,恐怕一個不注意,真會直接掉下去,摔到下層的箱子上或者海裏。
我像一隻笨拙的壁虎,手腳並用地在鋼鐵荊棘和搖晃的窄道上艱難挪動,終於找到了那個不起眼的、蓋子上滿是汙垢的汙水井測量孔。
擰開鏽跡斑斑的旋塞,一股比淡水艙濃烈十倍、惡臭難聞的氣味猛地湧出——那是混合著油汙、有機物腐爛和艙底積水的特有臭味。屏住呼吸,將量水尺快速垂入漆黑的井底。
觸底,拉上來。尺麵上不再是清水,而是沾滿了黑褐色的油汙和懸浮物,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息。仔細辨認著油汙下的水線刻度。
記錄下數據,趕緊蓋好蓋子,仿佛多聞一秒都會暈過去。然後,再沿著那條令人膽戰心驚的“險路”,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
回到相對安全的主甲板,長長舒了一口氣,仿佛剛從某個危險的秘境探險歸來。趕緊向大副報告了數據,心裏暗罵:這破汙水井,真是沒事找事!
隻想趕緊回去,把身上這身沾染了臭味的衣服換掉,繼續我那被中斷的、無所事事的下午。雖然悠閑不再,但能平安從貝走道上下來,似乎也值得慶幸了。
來到上甲板的辦公室,門敞開著。一股空調冷氣和打印機墨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大副正埋首在辦公桌前,他手裏拿著計算器,眉頭緊鎖,嘴裏念念有詞地計算著。
我站在門口,身上還帶著從貝走道帶下來的鐵鏽味和隱約的汙水臭氣。“大副,”我出聲打斷他,“三艙汙水井量好了。”
他抬起頭,目光從數據上移開,看向我,帶著詢問的神色。
“45公分。”我如實報告了剛才在搖晃的貝走道上測得的數字。
大副一聽,眉頭鎖得更緊了,手指在計算器上噼裏啪啦又按了一通,臉上露出納悶和不解的神情:“怎麼會多出這麼多?算著消耗不應該啊……”他自言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媽的,這數字對不上。”
他抬起眼,目光銳利地掃過我,似乎想從我這裏找到答案,或者確認我的操作沒問題。我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回想自己測量的過程——雖然環境惡劣,但尺子肯定是放到底了,讀數也抹了油汙仔細看了。
“找原因?”他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問自己。但眼下顯然不是深究的時候。裝卸作業還在繼續,時間緊迫。
他沒再糾結,直接抄起桌上的內部電話,啪啪啪按通了機艙。“喂!老四!”他的大嗓門在安靜的辦公室裏顯得格外響亮,“三艙汙水井快滿了!報警了!趕緊安排人,把水給我排一下!對!現在就排!”
他語氣幹脆,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得到那邊肯定的答複後,他才“哐當”一聲撂下電話。
處理完這事,他好像才又完全注意到我還杵在門口。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目光在我可能還沾著汙漬的工服上停留了一瞬,語氣放緩了些,但依舊帶著叮囑的意味:
“行了,沒事了。”他揮揮手,“以後量水,好好量,仔細點!特別是這些髒兮兮的地方,別糊弄!”
“知道了,大副。”我應了一聲,心裏有點憋屈——那貝走道和汙水井的味道,可不是想“糊弄”就能“糊弄”過去的,但也沒法辯解。
轉身離開辦公室,輕輕帶上門。把大副的納悶和叮囑,連同辦公室的冷氣,一起關在了身後。走廊裏依舊悶熱,混合著港口特有的各種氣味。
我隻想趕緊回去,把這身衣服徹底換掉,最好再衝個澡,看能不能洗掉頭發絲裏可能沾上的那股若有若無的、來自三艙汙水井的專屬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