癱在沙發上，剛和家裏通完電話，手機屏幕還停留在聊天界麵，指尖無意識地滑動著，思緒還停留在千裏之外的家長裏短。窗台邊悶熱，隻有老舊空調在徒勞地嗡鳴。
    突然，一陣尖銳刺耳的電話鈴聲毫無預兆地炸響！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破了這片刻的慵懶。
    身體比腦子反應更快。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彈起，一個箭步衝到牆邊，抓起了那部黑色的話機聽筒。
    “喂？”我的聲音還帶著點沒緩過神的含糊。
    “卡帶！”聽筒裏傳來大副熟悉的聲音，但語氣裏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急躁，“今天水量了嗎？”
    我心裏“咯噔”一下。完蛋，光顧著休息和打電話，把這茬兒給忘了！
    “啊？”我下意識地裝傻，試圖蒙混過關，“要…要量嗎？”聲音裏帶著一絲僥幸的試探。
    “肯定要量啊！”大副的聲音立刻拔高，透出明顯的不耐煩，像鞭子一樣抽過來，“綁紮工人還在上麵幹活！吊機來回吊箱子，哐當哐當的，很危險呐！趕緊的！”
    我心裏嘀咕著“危險還讓我去量”，但嘴上不敢反駁。聽他語氣，全量是不可能了。
    “嗯……”我遲疑了一下，“先量量淡水看看？”
    “行！快點！”大副沒好氣地甩下一句，然後“啪”地一聲掛斷了電話。聽筒裏隻剩下忙音。
    “好吧……”我對著忙音無奈地應了一聲，放下電話。
    歎了口氣，認命地準備換衣服。打開衣櫃，手伸向那套髒兮兮的工服，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來，早上那身被汗浸透的工服，早就扔進洗衣袋泡著了，這會兒肯定還濕漉漉地滴著水，根本沒幹。
    眼看時間緊迫，再等它幹是不可能的了。猶豫了一下，算了！就穿這身休閑的短袖T恤和沙灘褲去吧！反正隻是去量個淡水艙，在生活區附近，動作快一點，幾分鍾就搞定，應該……沒問題吧？
    這麼想著，我便彎腰從工具櫃裏拎出那根長長的、帶著重錘的量水尺，又抓起沾著油汙的安全帽扣在頭上（這個可不能少），深吸一口氣，推開艙門，直奔樓下。
    戶外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下來，像熔化的白金，砸在皮膚上，瞬間就能感覺到灼熱。甲板被曬得發燙，空氣扭曲著。剛從空調房出來，這溫差讓我瞬間就冒了汗，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
    快步走到淡水艙的測量孔附近，卻看見三副正悠閑地靠在梯口的陰影裏，低著頭，手指飛快地在手機屏幕上滑動著，嘴角還帶著笑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三哥，玩著呢？”我打了個招呼。
    他抬起頭，見是我，又瞥了眼我手裏的量水尺和一身不合時宜的休閑打扮，樂了：“喲？卡帶，這會兒還幹活？大副又抓壯丁了？”
    “唉，別提了，量點水。”我跟他隨口嘮了兩句，抱怨了一下大副的電話。
    聊了幾句，忽然一個激靈——我的活兒還沒幹呢！差點又把正事忘了！
    趕緊告別三副，走到測量孔前。擰開沉重的黃銅旋塞，揭開蓋板，一股涼氣混合著淡淡的鐵鏽味湧出。我將量水尺緩緩垂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直到感覺到重錘觸底。
    拉上來，仔細抹去尺麵上的水漬，在陽光下辨認著刻度。
    還好，水量正常。比昨天記錄的數值少了三噸左右。這在一天的正常消耗範圍內，沒什麼問題。
    我心裏稍稍鬆了口氣。至少，這個數據報給大副，不會挨罵。趕緊蓋好蓋子，擰緊旋塞，拎起量水尺，逃也似的離開這灼熱的甲板，回去打電話向大副報告。心裏隻盼著，別再有什麼活兒砸過來了。
    到了飯點，哨聲一響，什麼量水、綁紮、吊機轟鳴，全都拋到腦後。吃飯最要緊。肚子裏那點幹脆麵早就消耗殆盡，餓得前胸貼後背。
    餐廳裏一反平日的冷清，變得異常熱鬧。因為靠港，機艙不用留人值班，弟兄們全都跑了上來。不像平時航行時，總是零零散散幾個人，對著冷清的飯菜，有時候大管、四軌他們還忙得顧不上吃，或者沒胃口，讓廚房留點飯就湊合了。
    這會兒，長條餐桌旁幾乎坐滿了人。空氣裏彌漫著一股前所未有的、極其**的濃鬱香氣——是烤魚的焦香，混合著醬料、辣椒和燉煮蔬菜的複合味道，霸道地蓋過了往常的油腥和鐵鏽味。
    今天掌勺的是唐國成。他居然搗鼓出了一大盆烤魚！就擺在餐桌正中央，下麵還墊著個小酒精爐，“咕嘟咕嘟”地冒著細密的熱泡。一條不小的海魚被烤得外皮焦黃微皺，浸在紅亮油潤的湯汁裏。裏麵下了狠料，鋪滿了配菜：吸飽了湯汁的豆腐皮、軟糯的年糕片、清脆的木耳、爽口的豆芽，還有滾刀塊的青椒和洋蔥。
    “香！真他娘的老香了！”水頭扒在盆邊，深深吸了口氣，滿臉陶醉。
    “都別愣著！動手啊！”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
    筷子瞬間如同雨點般落下，目標直指盆中。沒人客氣，也顧不上燙，紛紛朝著自己看中的目標下箸。專挑那烤得焦香的魚皮和蒜瓣狀的魚肉，連帶扯起掛著濃汁的配菜。
    “哎哎哎！給我留點魚肚子！”
    “操！誰把我下的年糕夾走了！”
    “豆芽！多來點豆芽！”
    餐桌上響起一片難得的、帶著笑意的哄搶聲和咀嚼聲。魚肉鮮嫩入味，配菜吸飽了精華，麻辣鮮香，極其下飯。每個人都吃得額頭冒汗，嘴唇泛紅，卻停不下筷子。就連平時吃飯最慢條斯理的大副，也忍不住多添了半碗米飯，就著那濃香的湯汁扒拉得飛快。
    唐國成看著自己做的菜被一掃而空，臉上也難得地露出了點笑意，雖然嘴上還是罵罵咧咧：“操！一群餓死鬼投胎！慢點吃！沒人跟你們搶！”
    這頓熱鬧的午餐，像靠港繁忙作業中一個溫暖而喧鬧的休止符。所有的疲憊和緊張，似乎都在這一刻，被這盆熱氣騰騰、滋味十足的烤魚，暫時熨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