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八章鏽月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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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頭癱進床褥時,鼾聲如生鏽絞盤啟動。
半塊鴨脖粘在枕邊,辣油沁進白布,洇出褐色血漬般的斑。
我拔掉筆記本電源,韓劇男女的淚臉倏然熄滅,黑暗吞沒卡在空格鍵的鴨油,像浪吞沒半截煙頭。
關門時,指尖鴨油在金屬門框按下凹印——
油光混著血鏽(收錨刮傷的),在黑暗裏凝成枚渾圓的章。
像給這夜釘下錨點,又像留給明日的投降書。
走廊盡頭,駕駛台舷窗綠光如舊。
那點幽芒刺穿黑暗,在油指紋上投下慘淡的影——
船長剪影仍貼在窗前,輪廓僵如墓碑拓印。
回艙癱進床鋪,胃裏翻湧酒肉江湖:二鍋頭燒灼喉管,豬頭肉油脂裹著辣鴨脖的鋒芒,在腸壁刮出細小血痕。
像艘吃水過深的破船,載著過量戰利品,正沉向睡夢的礁灘。
半夢間聽見隔壁水頭鼾聲轉調,混著浪拍船殼的“砰砰”悶響;
某處螺絲鬆動,“嗒嗒”聲如秒針催命;冷庫壓縮機嗡鳴,均勻如亡者呼吸。
第二天醒來,宿醉像退潮的浪,在顱骨縫留下黏稠的鹽沫。
掀被坐起時,胃袋猛地一沉——
昨夜二鍋頭混著辣鴨脖的岩漿,在腸壁撞出悶雷。
跌撞進廁所,拉鏈卡頓如鏽錨鏈。
尿柱砸進便池白瓷,“嘩啦”聲活像錨鏈孔泄洪。
隔夜酒精蒸騰成霧,混著氨水味糊上鏡麵,鏡中人浮腫如泡發的浮屍。
捧水撲臉刹那,刺痛感如冰針紮進太陽穴。
瞳孔在冷激中驟縮,盥洗盆底黏著半粒辣椒籽,隨漩渦打轉,像微型求救信號彈。
毛巾搓臉如砂紙打磨,皮肉燒灼感裏,昨夜記憶碎片翻湧:
水頭澆酒消毒的傷口,鍵盤卡住的鴨油男主哭臉,門框上油指紋的琥珀漩渦。。。
冷水衝走最後一絲混沌,清醒如退潮後的礁石,嶙峋而冷硬。
喉頭泛起的酸腐中,析出三層餘味:
底層是二鍋頭的工業酒精苦,中層是辣鴨脖的化學香精灼,表層浮著豬頭肉冷凍再加熱的屍油腥。
這滋味拚圖,是昨夜狂歡的航海日誌。
今天是2月26日。加上今天,還需要幹三天的大台,這個月就結束了。小高也吐槽,他一月和三月,都是31天。而我這個月幹28天就行了。
餐廳空調攪著粥熱氣,米糊在鋁盆裏蕩出漩渦。
水頭光頭反著晨光,汗珠沿鬢角滾下,“啪嗒”砸進粥碗——
漣漪吞了半片鹹菜,像微型海難。
他勺柄敲碗沿:“哢!哢!哢!”
三聲脆響釘進晨霧:“年頭的凍瘡還沒好透,年尾的鏽又該刮了!”
勺尖戳著日曆:“瞧!二月就**剩層皮!”
粥湯順著日曆紙角滴落,“28”泡漲成肥蟲。
掰饅頭蘸紅方腐乳,紅渣撒在桌縫像凝固的血痂。
“三月。。。”水頭喉結滾動,“新來的愣頭青該上船了。”
他突然咧嘴,金牙縫卡著菜葉:“回甲板了,肯定是在甲板舒服吧!”
陽光劈進舷窗,光柱裏塵埃狂舞如焊渣。水頭眯眼望光:“日子比割槍還快。。。”
他比劃著:“唰!焊條沒燒半根,月曆就熔穿一頁!”
光斑落在他手背舊疤——那是氣焊燙的月牙痕,正隨三月潮汛隱隱發癢。
早上八點,幾個水手沒有再出來了。他們是要駕駛台值班的,隻有我和水頭在甲板上瞎晃悠。
水頭踹飛鏽螺絲帽:“媽的!都貓駕駛台孵蛋呢?”
回聲撞向集裝箱峭壁,驚起三隻海鷗,白影掠過鏽紅的綁紮杆森林,像給鋼鐵墳場撒了把紙錢。
接著上次的活兒,甲板上的綁紮杆,有些都鏽了,螺絲滑不動,就需要我們手動上滑油。
黃油罐撬開的刹那,固狀油脂凝成地質剖麵——
表層龜裂如旱地,內芯板結似岩漿岩。
水頭匕首插進油膏:“比老便秘的屎還硬!”
刀尖刮下碎屑紛飛,在晨光裏閃出石英光澤。
稀釋劑澆上油塊,“滋啦”騰起化學香。
鐵棍攪動黏漿,漩渦吞沒液體,像給岩漿注入了血管。
油膏漸軟,泛起油亮棕光,稠度從混凝土退化成麥芽糖。
水頭蘸滿一棍:“來!給鐵家夥通腸!”
橡膠手套悶出汗海,指尖在螺紋杆滑動如產科醫生接生。
滑油抹過鏽蝕溝壑,棕漿填滿裂縫,像給戰傷抹上藥膏。
“26貝!”水頭吼,滑油滲入螺紋刹那,“嘶。。。”聲如巨鯨深潛吐氣。
鏽鎖咬死的螺帽突然鬆動,緩緩旋出半圈,吐出赭紅色鐵渣,像蛻皮的蛇吐出死皮。
水頭擰轉螺帽:“活了!”
金屬摩擦音從砂紙磨鐵,蛻變成絲綢撕裂。
一上午的工作,汗珠滾進護目鏡,視野蒙上鹹霧。
我抹油過猛,棕漿濺上安全帽,沿帽簷滴落如瀝青淚。
水頭突然嗤笑:“像不像給棺材刷漆?”
他光頭反著油光,汗油混合液在頭皮畫出亞馬遜河係。
歇晌時摘手套,橡膠內壁積滿汗湖。
指紋嵌滿棕油泥,螺口紋路拓在指腹,像給肉身烙下鋼鐵的胎記。
水頭攤掌展示:“瞧!老子的掌紋添了新航道!”
生命線被油汙截斷,分叉成入海口三角洲。
末根綁紮杆抹完,油罐底刮出刺耳交響。
水頭直接甩棍入海,油棍旋成風車,
墜浪前刹那——棕漿在晨光裏拉出琥珀尾跡,像顆微型彗星歸巢。
今天本該量水的,但是我沒有時間去量,還是隻量了淡水。
淡水艙蓋掀開的刹那,鐵鏽腥氣混著冷霧噴湧。
量水尺鋼刃垂入黑暗,水珠沿尺身爬升時,寒霧撲上麵頰。
尺身提出水麵,水光映著艙壁苔痕。
“左淡水艙:3。82m;右淡水艙:4。57m。”
記錄本紙角卷著毛邊,“2”字被手套鐵鏽染出棕暈,像幹涸的血漬。
鎖扣“哢嗒”咬死艙口,震落的水滴砸中腳背——
涼意刺骨,恍若被沉船幽靈舔舐。
廚房熱浪撞上麵門時,手上沾了些水尺上的鏽。
大廚鍋鏟敲打冰櫃:“凍魚沒化!拿水池裏用熱水泡泡!”
銀鱈魚塊裹著冰甲堆成小山,冷氣混魚腥紮進鼻腔。
喉頭泛起淡水艙的鐵鏽味,像含了枚生鏽的硬幣。
膠手套悶出汗海,指尖摳進魚鰓扯出內髒——
“嗤啦!”
魚腸滑膩如蛇,血水濺上護目鏡。
大廚剁魚頭吼聲震耳:“刮鱗要逆茬!見青皮!”
鱗片飛濺如銀鏢,粘在臉頰發燙,像被滾油崩了星點。
刮魚刀打滑割破膠套,血珠混著魚血滴進盆。
垂眼瞥見工褲膝蓋——
淡水艙的鏽漬像幅抽象地圖,正被魚血洇出新大陸。
冰碴濺進後頸時,大廚踹來薑筐:“發什麼呆!魚膽破了苦一鍋!”
“好!知道啦!”我不耐煩地回答道。(我當然知道魚膽不能破啦!而且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按理說不是很熟練,但也不是生疏的水平。但還是免不了大廚的教育模式!)
灶火“轟”地點燃,熱油在鐵鍋跳起踢踏舞。
魚塊滑入金浪,“滋啦”炸響如喝彩。
蒜瓣拍裂迸發辛香,蒸汽托著鍋蓋狂舞,像給灶台戴了頂白禮帽。
大廚勺背敲鍋:“擺盤!缺撮香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