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日，晚上八點半，船緩緩靠岸。舷窗外，熟悉的碼頭燈光昏黃，起重機像沉默的巨人矗立在夜色裏。
    這裏是泰國林查班港，B2泊位
    又是B2泊位——和上次一樣。
    但這次，我沒機會下地了。
    廚房的收尾——刷盤子：油汙凝固成膜，鋼絲球蹭出刺耳聲響。拖地：米粒黏在地縫裏，得用指甲摳出來~倒垃圾：餿水桶沉得像灌了鉛，拎起來時濺到褲腳。（靠港期間還不能往海裏倒，隻能把他放在外麵。大副不讓放外麵，容易發臭！要放在冰櫃裏！可……塞不下的呀！）
    舷梯剛放下，水頭就換上了花襯衫，老陳踩著新買的運動鞋，連平時蔫了吧唧的小高都抓了頂鴨舌帽扣頭上。
    “走！夜市！馬殺雞！冰啤酒！”
    他們嘻嘻哈哈地擠下舷梯，背影很快消失在碼頭昏黃的燈光裏。
    水頭蹲在路邊攤前，舉著手機拍烤魷魚，油汁滴到花襯衫上也不在乎。老陳：拎著塑料袋，裏麵裝著三瓶本地威士忌，標簽都看不懂。小高：站在便利店門口，往嘴裏塞辣條，辣得直嗦手指頭
    他們的笑聲順著海風飄過來，像隔著一層毛玻璃。
    廚房裏，我正對付著：餿水桶，黏稠的菜湯順著桶壁往下滑，像某種惡心的史萊姆。蒸籠，黏糊糊的，縫裏塞滿了麵。
    拖把劃過地板，留下一道道水痕，映出我變形的倒影。
    手機震動，群裏彈出照片：
    水頭摟著人妖合影，笑得牙齦都露出來。老陳醉醺醺地比中指。小高在711門口比耶。
    我回了個“大拇哥表情”，繼續刷鍋。（那叫一個心塞呀！）
    他們淩晨兩點才回來，跌跌撞撞地爬上舷梯，笑聲混著酒氣，在夜色裏格外刺耳。
    水頭襯衫半敞，脖子上掛著可疑的口紅印；老陳拎著半瓶見底的威士忌，走路像在踩棉花；小高抱著一堆零食袋子，臉上還沾著夜市烤串的醬汁。
    我坐在纜樁上，煙頭在黑暗裏一明一滅。
    “喂——”水頭大著舌頭衝我揮手，“還沒睡啊？”
    我吐了口煙，沒吭聲。
    老陳打了個酒嗝，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拍了拍口袋：“對了，你不是說要給你帶點吃的嗎？”
    “東西呢？”我盯著他。
    老陳眨了眨眼，表情凝固了兩秒，然後——
    “呃，我給忘了。”
    水頭撓了撓頭，突然從褲兜裏掏出個皺巴巴的塑料袋：“啊！我這還有個……”
    打開一看，是半塊被壓扁的椰子糕，黏在袋子上，像坨不明物體。
    “碼頭買的，可能……有點化了。”他幹笑兩聲。
    小高趕緊湊過來，從懷裏掏出一包辣條：“我這兒有！就是……”
    包裝袋被威士忌浸透了，辣條泡在酒裏，軟趴趴的像煮過的麵條。
    海風卷著鹹腥氣吹過，我們四個人站在甲板上：
    他們三個渾身酒氣，眼神飄忽
    我手上沾著刷鍋的油汙，圍裙上還有餿水漬
    老陳試圖活躍氣氛：“下次！下次一定給你帶……”
    “算了。”我把煙頭彈進海裏，轉身往船艙走，“明天還得早起。”
    走出幾步，聽見水頭小聲說：“……是不是生氣了？”
    老陳：“廢話！讓你非拉我去看人妖表演！”
    小高：“都怪那家酒吧妹子太……”
    他們的聲音漸漸被輪機艙的轟鳴吞沒。
    回屋剛脫了衣服準備洗澡，老電的電話就來了——
    “喂小黃啊，下來拔冷箱了！”
    我撂下話筒，深吸一口氣，“拔冷箱”三個字像一盆冰水澆在頭上。
    （得，今晚別想睡了。）
    “咋突然要拔冷箱？”我揉著酸痛的腰問。
    老電咧嘴一笑，牙縫裏還塞著晚飯的韭菜：“三副說這箱貨得抓緊拔，馬上就要卸過來了！”
    老電叼著手電筒，順著鐵梯往下爬，鏽蝕的梯級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插銷在左舷第二根橫梁底下！”他的聲音從黑洞洞的隔艙裏飄上來，帶著金屬腔的回音。
    我跪在艙口，把盤成麻花的電纜一圈圈鬆開，準備往槽道裏送。
    剛往槽道裏推了半米就卡住，老電在底下罵：”你當喂金魚呢？使點勁！”
    我把電纜擰成螺旋狀，像塞意大利麵似的轉著往下送。
    最後三米死活下不去，老電突然吼：”撒手！”
    我趕緊鬆鉗子——
    嘩啦啦！
    電纜借著自重砸下去，隔艙裏傳來老電的慘叫：
    ”你大爺！差點砸到我了！”
    我趴在艙口喊：”插銷拔了嗎？”
    隔了三秒，傳來悶悶的回應：
    ”拔個屁！”
    “好吧！你注意著點……”
    把最後一根電線收回來，老電爬上來時，渾身都是隔艙裏的陳年油灰，像剛從煤礦裏撈出來的兵馬俑。
    老電抹了把臉，油灰在掌心蹭開一道黑印，唯獨咧開的嘴和牙齒白得晃眼。
    “走！去廚房整點吃的去！”
    他晃了晃手裏的液壓鉗，像是舉著根烤肉叉，仿佛下一秒就能從冷箱裏撬出兩斤烤肉來。
    我擺擺手，打了個哈欠：“不了不了！我明早還得起來呢！你吃點吧！我先回去睡了~”
    順著走廊走進樓梯間，一圈一圈的爬……終於爬上最後一級樓梯，推開門的瞬間，空調冷氣“呼”地撲來，把身上未幹的汗吹得冰涼，激得我打了個哆嗦。
    **——但至少，終於能好好休息了。**
    熱水衝掉機油和汗臭，皮膚搓得發紅，像褪了層皮。床墊的彈簧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但此刻堪比五星級酒店。
    趁著靠港有信號，瘋狂加載白天錯過的消息。
    手機屏幕的光映在臉上，房間裏隻有空調的嗡鳴和偶爾的鼠標點擊聲。
    對象發來的最後一條消息停留在晚上十點——“晚安，你也早點睡呀！”
    朋友圈裏99+未讀，點開全是聚餐、逛街、電影截圖。
    隻好機械地滑動短視頻，內容卻完全沒過腦子。
    眼皮越來越沉，手機“啪”地砸在胸口，又猛地驚醒。
    **再刷五分鍾……就五分鍾……**
    最終，黑暗徹底籠罩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