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伸縮梯上的新年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2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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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兩點,電話鈴聲像把錐子,猛地紮進夢裏。
    第一次響,我以為是幻覺,翻個身繼續睡。第二次,鈴聲更急,我這才猛地坐起來,一把抓起聽筒。
    “前後準備了,趕緊的,下來吧!”二副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帶著點不耐煩,“廣播都喊兩遍了,你睡得跟死豬似的。”
    我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我們到上海還不到24小時,現在卻要走了。窗外,碼頭的燈光依然亮著,吊機的影子投在舷窗上,像隻巨大的蜘蛛。
    掀開被子,冷空氣瞬間裹上來。我胡亂套上工作服,襪子穿反了也懶得換,鞋帶鬆垮垮地拖著。推開門時,走廊的燈刺得眼睛發酸,腦袋還昏沉著,仿佛身體醒了,魂兒還留在夢裏。
    甲板上已經有人影晃動。老陳正在收梯子,二副收踏板;李哲領著引水往駕駛台去。
    “這麼快就走?”我嘟囔著,聲音被江風吹散。
    沒人回答。也許大家都習慣了,這種短暫的停泊,這種說走就走的航行。上海的燈火還在遠處閃爍,可我們已經解了纜,船體掉了個頭,準備再次融入黑暗。
    來之前,船長讓我和水頭打掃衛生,迎接公司的人的到來,結果公司根本沒人來檢查。船長老毛病改不了——每次靠近上海,就會進入”潔癖模式”。水頭說這是”長江口綜合症”,得治。
    一路上晃晃悠悠五個小時左右,六點多的時候可算是把引水送下去了!
    引水踩著引水梯往下爬的時候,天剛蒙蒙亮。江風冷得刺骨,他裹緊了救生衣,回頭衝我擺擺手:“新年快樂啊!”
    我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來,今天是12月31號。2024年的最後一天。
    梯子收上來,鋼絲繩上還掛著江水,摸一把冰涼刺骨。甲板上的露水結了一層薄霜,踩上去“咯吱”響。水頭叼著煙過來拍拍我:“完事兒了?趕緊去廚房吧,今天可是你當服務生的最後一天。”
    廚房裏,大廚正把昨晚剩的餃子倒進煎鍋,“滋啦”一聲,油星子蹦得老高。他頭也不回:“來得正好,把這筐白菜搬冷庫去。”
    我彎腰搬菜的時候,後腰一陣酸——昨晚加班到十一點,今早又四點爬起來收放引水梯。這酸爽的活兒,真就不是一般的牛馬能幹出來的!
    目前的航線,已經固定下來了:上海外高橋——寧波舟山港——泰國林查班——越南海防港——海南洋浦小產灘——上海外高橋。這麼一圈循環下來,大概二十三天的樣子,所以以後上夥食,基本上按照三十天的量來上。
    早上吃完了飯,船長背著手在冷庫裏轉悠,手電筒的光柱掃過一排排貨架,最後停在半筐蔫了的菠菜上。
    “看看!浪費了!這都是大家的夥食費呀!”他彎腰捏起一片爛菜葉,痛心疾首得像在驗屍,“少訂點能死?非得堆到長毛?”
    大廚叼著煙靠在門框上:“那您說咋整?上回按精確克數采購,結果遇上風浪多漂了三天——最後兩天全船吃麵條喝稀飯。”
    “就不能有個折中的法子?”船長踹了腳土豆筐,“比如。。。比如。。。”他突然眼睛一亮,“把容易爛的菜先吃!”
    大廚在記賬本上翻了個白眼:“您這發現堪比哥倫布。”(大廚成天做飯,他能不知道嘛!)
    “天天就知道放屁,天天靈機一動,不知道的還以為多麼厲害呢~讓他成天來廚房做飯瞧瞧,看看夠不夠大家吃的!”(大廚水頭倆人一唱一和,也隻敢在背地裏這麼吐槽,當人家麵都是畢恭畢敬的!這倆人,可圓滑了~)
    倆人心情平複下去後,剩下的活兒我也還是要接著做的。
    最後一天,刷鍋刷盤子。掃地拖地擦桌子……哪一樣能少的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完美地結束這最後一天,是我力所能及的事。
    八點半的寧波港,吊機的探照燈把甲板照得慘白。我剛甩下抹布,手指還泛著洗潔精泡發的皺皮,對講機就響了:”前後準備!左舷帶拖輪!”
    夜風裹著柴油味灌進領口,我縮著脖子往船尾跑。陳要軍已經在解纜繩,安全帽歪戴著,活像隻被驚擾的樹懶:“服務生改行帶纜了?”
    “最後一天,站好最後一班崗。”我抓起撇纜繩,尼龍繩浸了夜露,沉甸甸地墜手。
    拖輪的馬達聲由遠及近,船尾的浪花映著岸上的霓虹,碎成一片彩色的玻璃渣。帶纜時,鋼絲繩刮過手掌,火辣辣的疼——這才發現白天刷鍋時磨出的水泡破了。
    經過了一個小時的勞動,可算是靠好了。剩下的也沒我啥事了。
    準備回去的時候,看到老電已經在梯口處等著我呢!
    碼頭燈光斜斜地照過來,把老電的影子拉得老長。他靠在舷梯旁,安全帽歪戴著,手裏拎著個鼓鼓囊囊的工具包。小高站在他旁邊,瘦得像根竹竿,工作服空蕩蕩地掛在身上,帽子壓得低低的,活像漫畫裏的稻草人。
    “完事兒了?”老電衝我揚了揚下巴,”走啊,把冷箱!”
    寧波港的夜風帶著鹹腥味,我扛著三米多長的伸縮梯跟在老電後麵,活像扛著根金箍棒的瘦版孫悟空。
    “快點!馬上就要卸了!”老電的膠鞋在鐵梯上踩得哐哐響,安全帽的帶子一顛一顛的。眼睛往上望,吊機直勾勾的停在頭頂上,已經開始卸最頂上的箱子了。
    這讓原本優哉遊哉的我和小高,頓時加快了速度,生怕吊機路過我倆,砸了下來。
    小高像隻瘦貓似的蹲在貝走道頂端,伸手接過我遞上去的伸縮梯——這小子看著弱不禁風,胳膊倒是挺有勁。
    “你倆倒是配合默契啊?”我喘著粗氣爬上去,正好看見老電半個身子探進艙口蓋,隻剩**卡在外麵扭動。
    我上去後,順手把梯子展開,找好能穩定的角度,再讓小高爬上。
    他小心翼翼的爬,上麵的吊機來回串動,時不時“砰”一下砸在箱子上,這讓我倆把心提到嗓子眼了。
    兩舷的探照燈把集裝箱區照得如同白晝,吊機巨大的鋼爪在頭頂來回擺動,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
    我死死按住伸縮梯的底座,指節都攥得發白。梯子微微顫抖著,像根被撥動的琴弦。小高像隻謹慎的壁虎,一步一步往上蹭,每次吊機的鋼索”嘩啦”一響,他的後背就明顯繃緊一下。
    “砰——”
    兩米外的吊機突然砸下一個箱子,震得我們腳下的鋼板都在顫。小高猛地抱住梯子,安全帽都歪到了耳朵上。我抬頭看見他煞白的臉,喉結上下滾動著,等吊機離開後,半天才擠出一句:“。。。這錢掙得真**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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