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鍾在耳邊炸響時，我整個人還陷在夢的泥沼裏。閉著眼，手指在床頭櫃上胡亂拍打，終於摸到那個聒噪的金屬塊，狠狠按掉。黑暗重新籠罩下來，可睡意已經碎了一地。
    迷瞪了半分鍾——也可能是一刻鍾——我猛地坐起身，像具被線扯起的木偶。眼皮沉得像是灌了鉛，頭發支棱著，嘴裏還殘留著粥和鹹菜的酸味。
    走到洗衣房門口時，一股潮濕的黴味混著洗衣粉的化學香撲麵而來。洗衣機的小台子上還凝著水珠，透過模糊的玻璃，能看見我那件工作服像條死魚似的蜷縮在滾筒底部。
    我猛地拉開滾筒的門，濕漉漉的布料“啪”地拍在金屬內壁上。拽出來時，袖子纏著褲腿，活像一團被貓抓過的毛線。水珠順著衣褶往下淌，在地上彙成一小灘水窪。
    我抖了抖衣服，水珠濺到臉上，冰涼得像挨了一巴掌。工作服皺得像是被揉爛的報紙，前襟還粘著昨天蹭的油漆漬。就這樣吧，隻能勉強掛在烘幹機旁的架子上，指望這點時間能幹個七八分。
    回屋穿衣服，眯著眼，一不小心把襪子穿反了，懶得換；鞋帶鬆了，懶得係。推開艙門時，樓梯的燈光刺得眼球生疼。
    冰箱門一開，泡椒的酸辣味就竄了出來，直衝鼻腔。大廚醃的雞爪浸在紅油裏，泡椒段和黃薑片漂在表麵，像座微型火山。我端出保鮮盒，指尖立刻沾上冰涼的辣油。
    電飯煲”滴”地跳閘時，蒸汽帶著米香湧出來。我掀開鍋蓋，拿飯勺胡亂攪了兩下。米粒黏糊糊的，水放多了——管他呢，反正這幫餓狼連鋼板都能啃下去~
    大廚手裏的炒勺翻飛，像變魔術似的——
    嗆炒空心菜：蒜末在油裏剛泛起金黃，整筐菜就“嘩啦”倒進去。鐵勺“當當”敲著鍋沿，綠葉在熱油裏蜷縮成深碧色，出鍋前甩一勺腐乳汁，鹹香混著鍋氣直衝天花板。
    醋溜土豆絲：案板上的土豆還沒看清怎麼切的，就已經成了粗細均勻的銀絲。熱油裏花椒爆香後迅速撈出，土豆絲倒進去“刺啦”一聲響，陳醋順著鍋邊淋下去，酸香激得人鼻子一癢。
    兩道菜從開火到裝盤，真就五分鍾——我盯著手表計時，差點忘了關自己鍋裏的湯。大廚把炒勺往架上一掛，斜眼瞥我：“學著點，這叫火候。”
    “不錯不錯！我都沒眨眼，愣是沒看清你是咋做出來的！”我拍手叫絕。
    灶台的火光把他油亮的腦門映得發紅，汗珠順著皺紋溝壑往下淌，卻在快滴到炒勺時被熱氣蒸發了——活像自帶防汗係統。
    我盯著他青筋暴起的手臂，那上麵還沾著兩片蒜皮。隻見他左手突然往鍋裏一探，三根手指捏起根土豆絲，往我麵前一遞：“嚐嚐！”
    滾燙的土豆絲燙得我舌尖發麻，酸辣味卻瞬間炸開。大廚趁我齜牙咧嘴的功夫，已經把兩盆菜甩到了台麵上，不鏽鋼盆在金屬台麵滑出老遠，卻奇跡般刹住，連滴汁都沒濺出來。
    午飯後，就聽到廣播裏喊“上夥食了，大家都來搬一下！”
    廣播聲還沒落地，甲板上就響起雜亂的腳步聲。水頭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麵，連平時慢吞吞的老軌都小跑起來——上次因為搬夥食遲到被大廚克扣了半個月的小灶，這幫人可都記著呢。
    吊機”嘎吱嘎吱”地把第一托夥食吊上來，透明保鮮膜在陽光下反著刺眼的光。李哲掏出小刀劃開薄膜的動作比拆快遞還利落，泡沫箱裏瞬間冒出白霧——謔！居然是凍蝦仁！
    “接著！”水頭把一筐土豆拋過來，我差點沒接住。土豆上還沾著泥，在工服前襟蹭出幾道黃印子。老陳抱著整箱雞蛋走得小心翼翼，活像捧著炸藥包。
    最絕的是大副——人家直接扛起半扇豬肉，油花蹭得白製服都成了迷彩服。大廚在冷庫門口指揮若定：”白菜土豆洋蔥水果放外麵，大米放高級船員餐廳，麵粉放普通船員餐廳，雞蛋放廚房！”
    一個小時後，水密門前的”戰利品”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紙箱歪七扭八地摞著，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從縫隙裏擠出來，凍貨包裝上凝結的水珠滴滴答答往下淌，在甲板上彙成一條蜿蜒的小溪。
    冷庫裏白霧彌漫，大廚戴著棉手套在一堆紙箱間穿梭，活像在雪地裏覓食的熊。他隨手抓起一把青菜，葉片頓時簌簌掉下一半。
    “嘖嘖，這菜怕是上周就下船了吧？”菜梗在他指間發出脆生生的斷裂聲，“聽這聲兒，比老陳的關節還脆。”
    三副捧著貨單站在角落，：“凍蝦仁少兩盒。。。凍雞翅多一包。。。誒這洋蔥怎麼都發芽了？”他戳了戳袋子裏探出的綠色觸須，“這得算船上自產蔬菜了吧？”
    大廚突然”謔”地舉起條魚，魚眼渾濁得像蒙了層塑料膜：“瞧瞧！這魚瞪人的眼神，跟船長上周逮到你們偷懶時一模一樣！”幾個在場的都會心一笑~
    最絕的是那箱蘋果——每個都裹著華麗的包裝紙，拆開一看全是被撞傷的”內傷”。三副苦笑著記賬：“這供應商是把咱們當榨汁廠了？”
    （後來供應商解釋，這個季節的蔬菜，不新鮮也合理，下次他們掙取多檢查檢查，挑好的送上來。）
    夥食剛搬完，吊機又”嘎吱嘎吱”轉了起來。這次吊上來的不是泡沫箱，而是一個個五顏六色的快遞包裹——瞬間點燃了全船的熱情。
    “我的我的！”李哲一個箭步衝上去，死死抱住那個印著某東logo的紙箱，活像護崽的母雞。
    水頭蹲在地上，用小刀劃開包裹的膠帶，動作比拆炸彈還謹慎。裏麵露出幾雙嶄新的老人鞋，他咧嘴一笑：“嘿，這下不用再穿這雙**了！”說罷瞅瞅了腳下那雙，早已破爛不堪的帆布鞋。
    老陳則捧著個扁平的包裹左搖右晃，耳朵貼在上麵聽了半天：“我媳婦寄的，肯定是吃的。。。”結果拆開一看，是五雙加厚羊毛襪，附帶一張紙條：“腳寒從腳起，別老惦記吃的！”（話說老陳90年的，十八歲就娶媳婦生孩子了，這麼些年過去，人家兒女雙全，媳婦兒又這麼好，大家都羨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