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籠罩磐石堡的，不是戰後的喘息，而是一種被扼住咽喉的窒息。
    赤翎耗盡本源的心火剛剛驅散墨滄霄體內最後一縷寒毒，她軟軟倒在冰冷的雪地上，白發如瀑鋪陳，生命的氣息微弱得像風中殘燭，胸膛的起伏微不可查。墨滄霄恢複了一絲微弱的脈搏，僵冷的皮膚下艱難地流淌著劫後餘生的暖意，但左肩那深藍的樹狀紋路褪去後，留下的是肌肉撕裂、經脈凝傷的鈍痛，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未愈的傷。澤木長老正顫抖著將所剩無幾的巫藥塗上赤翎枯槁的腕脈，試圖穩住那絲細如遊絲的生機。
    就在這時——
    嗚——————！！！
    一種無法形容、超越聽覺極限的咆哮，從極北之地破空而來！那不是單一的巨獸嘶吼，而是億萬扭曲聲線的混合，如同整個地獄的怨魂被投入了熔爐，飽含著純粹的毀滅、痛苦和無邊無際的饑餓！聲波裹挾著肉眼可見的、汙濁的黑色氣浪，狠狠撞在磐石堡殘破的城牆上！
    轟隆！！！
    整座巨堡仿佛被無形的巨錘砸中！高大的夯土城牆劇烈震顫，無數冰淩和凍結的土塊簌簌落下！大地在腳下**，堅硬的凍土裂開蛛網般的縫隙！剛剛從寒毒與心火對撞中僥幸生還的戰士們，在這駭人聲浪的衝擊下，氣血翻湧，耳膜欲裂，修為稍弱者當場口鼻溢血，癱軟在地！
    “魔潮！！是魔潮！！！”一聲變了調的尖嘯撕破了短暫的死寂。北麵城牆最高的瞭望塔上，一名負責警戒的戰士死死抓住劇烈搖晃的垛口，絕望地指向北方無垠的冰原盡頭。
    視線所及，一切光線正在被吞噬。
    極北的天穹之下，升騰起一片無邊無際的墨！那不是烏雲，而是翻滾蠕動、由純粹血肉、骸骨與汙穢魔氣凝成的黑暗海洋！它翻滾著，咆哮著，帶著令人作嘔的腥風，以排山倒海之勢壓來！千萬隻猩紅、幽綠、扭曲的眼瞳在魔潮中閃爍、開合、湮滅，密密麻麻如同星辰墜落汙穢之淵！形態詭譎到無法用言語描述的魔物在其中隱現：有骨刺嶙峋如山的血肉巨像邁動沉重的步伐，每一次落下都撼動大地；有細長如蛭、布滿吸盤的慘白觸手群在空中蠕動尖嘯；更有密集如同蚊蚋、拖著腐爛內髒碎片的飛行魔兵，彙成遮蔽天日的死亡之雲！
    目標明確——磐石堡！
    它們踐踏著冰雪、碾碎著凍土、撕咬著沿路一切阻擋的生靈，彙成一股足以淹沒一切的黑色狂瀾，瞬息而至！冰冷的空氣瞬間被濃烈的血腥、腐臭和濃鬱到令人窒息的魔氣填滿，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咽下燃燒的砂礫！
    “城防！！所有能動的人上城！！！”澤木長老的臉瞬間失去所有血色，嘶聲厲吼，聲音淹沒在鋪天蓋地的魔嘯中。他一把將幾乎完全失去意識的赤翎塞給旁邊一個驚恐的女巫，自己率先拄著骨杖衝向搖搖欲墜的城牆階梯。
    轟！轟！轟——！！！
    如同遠古凶魔的沉重鼓點，魔潮的先頭巨怪已然撞擊在磐石堡厚實的北、西、南三麵主牆之上！城牆發出不堪重負的**！巨大的衝擊波震得城樓上的戰士東倒西歪！汙穢的血肉與堅硬的凍土激烈碰撞，爆開腥臭的泥漿！
    守軍的箭矢如同石沉大海，密集地射入那翻滾的魔潮，隻激起一點微不足道的水花便消失無蹤。滾石檑木砸落，能砸翻幾隻小型魔物，但轉瞬就被後方湧上的潮水淹沒。城牆在無數利爪尖齒的撕扯下開始崩解剝落，一道道裂縫在巨大壓力下迅速蔓延！
    墨滄霄強撐著劇痛欲裂的身體，在幾名戰士的攙扶下掙紮著登上殘破的東城牆。他的目光越過眼前如同血肉磨盤般的主戰場，急急投向相對安靜的東門方向——
    那裏，魔潮似乎被硬生生遏止！一片清冷、孤絕的領域！
    是韓無刃！
    東門外狹窄的緩坡前，韓無刃獨立如孤鬆。一身襤褸的青衫被驟然狂暴的魔風吹得獵獵作響，上麵凝固的血汙與雪塵顯得愈發淒涼。他背對著城牆，手中緊握那把古樸木尺——斷雲尺。
    尺身依舊沉靜，但尺尖，卻綻放出刺破汙濁天幕的清冷光華！無量青光不再如往日那般凝聚如實質的劍鋒，而是化作一片浩蕩、磅礴的青色天幕！這青光並非攻擊，而是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巨大屏障！
    洶湧撲向東門的魔潮，如同狂暴的海浪撞上了無形的礁岩！最前麵撲來的飛行魔兵撞擊在青色光幕上，瞬間發出刺耳的“滋滋”聲，如同冰雪投進沸油，在淒厲的慘嚎聲中全身騰起汙穢的黑煙，化為飛灰！其後緊隨的、衝擊力更強的血肉巨像狠狠撞上光幕，光幕紋絲不動，巨像接觸光幕的部分血肉卻如同被無形的億萬把細刃瞬間切割、消融、瓦解！龐大的身軀在巨大的慣性和光幕淨魔之力下扭曲崩解，汙血噴濺如瀑！
    一人一尺，生生頂住了萬千魔潮對東門的衝擊！
    但他並非輕鬆。
    墨滄霄的瞳孔猛然收縮！他清晰地看到，在韓無刃每一次揮尺、每一次強行鼓蕩那磅礴無量青光，將大片蜂擁而上的魔物連同它們噴射的汙穢毒息盡數掃滅之時，那柄古樸堅韌的斷雲尺的尺身上，竟悄然浮現出數道極其細微、卻刺眼的——冰裂紋！那裂紋如同最上等冰玉即將崩碎的瑕疵，在清光璀璨的尺體上蔓延，每一次強硬的爆發後，那裂紋便似乎加深一絲！同時，韓無刃看似挺直的脊背也微不可察地佝僂了一分，一股如同焚盡一切的焦苦氣息從他周身透出，仿佛體內有一座燃燒過度的洪爐，隻剩遍地灰燼死墟！
    就在這時，墨滄霄胸口那方涅槃未久、裂紋遍布的殘硯猛地一震！硯池中心那溫潤的白色核心光點仿佛被什麼東西刺激，瘋狂地明滅閃爍！一股冰冷的渴望，或者說本能的抗拒之力，正透過硯台傳導給墨滄霄！
    墨滄霄驟然警醒！不是殘硯害怕，是它對某種極度汙穢之物產生的劇烈排斥反應！他的目光如鷹隼般急速掃過城下激戰正酣的魔潮，落在了一隻剛剛被城頭滾石砸中頭顱、身體幾乎炸裂開的四足魔狼狀生物身上！
    那魔物頭顱碎裂大半，汙血腦漿飛濺，但它的軀幹內，在血肉和慘白骨茬混合的深處，並非尋常髒器！赫然鑲嵌著一塊巴掌大小、邊緣極其不規則的暗紫色碎片！那碎片質地詭異，非金非石，表麵布滿蠕動的、仿佛活物的粘稠菌斑，不斷釋放出汙穢、扭曲的能量，正與其傷口處被砸散逸出的絲絲縷縷暗紅魔氣迅速糾纏融合！正是這融合後的怪異氣息，讓殘硯生出強烈的感應！
    “碑屑！”墨滄霄的腦海中如同炸響一道驚雷！那暗紫色的碎片材質、氣息，與他在黑市上見過的、大祭司勾結東海所得的魔化碑屑極其相似！但此刻嵌入魔物體內的這塊，蘊含的邪惡、汙穢、尤其是與魔氣**般的契合程度，遠超他之前所見任何一塊！它更像是……被某種力量故意激活汙染，並將其作為核心能量源和增幅器，嵌入了魔物體內！將原始的魔性，硬生生提升到了更恐怖、更難以摧毀的地步！
    “吼——！！”另一隻被韓無刃尺鋒掃中、大半身軀化為灰燼的人形魔物體內，同樣一塊稍小些的暗紫色碎屑暴露出來！它頑強地吸附在焦黑的骨架上，汙穢的光芒流轉，正試圖牽引散逸的魔氣重組破碎的身體！雖然很快被後續尺光徹底湮滅，但這景象讓所有人遍體生寒！
    墨滄霄心沉入冰淵。他猛地回頭，望向澤木長老，聲音因驚怒而嘶啞：“看到了嗎？！那些怪物…體內嵌著東海汙穢碑屑！它們在用這些碎片當力量之源！這就是它們悍不畏死的力量根源！這就是它們更難消滅的原因！”他指向城外那片幾乎無邊無際的黑色海洋，“這根本不是什麼自然爆發的獸潮…這是…有”人”在給它們…裝上”刀”！”
    磐石堡在無邊的汙穢浪潮和體內潛藏的致命碎片威脅下，如同驚濤駭浪中即將傾覆的小舟。東門外那道孤清、卻已然裂痕漸生的青色光幕，是這片絕望黑暗中，唯一倔強抵抗的道淵之火。然而魔潮滔天，火種微茫，傾覆隻在旦夕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