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硯底餘燼 第十二章:火獄·囚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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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不是被吸入肺腑,而是被強行塞入口鼻,灌入咽喉的是一鍋熔化的硫磺。每一次艱難的氣流交換,都如同吞咽破碎的玻璃渣,辛辣混合著灼痛,從鼻腔一直燒穿到肺腑底部。肩胛深處,那被“禮法鎖鏈”貫穿的陳舊傷口,在這地獄之炎的熏烤下,仿佛其中藏著一塊通紅的烙鐵,隨著每一次心跳無情地炙烤著內裏每一寸神經和血肉,不斷碾壓著早已布滿裂痕的意誌。而脊柱深處那無形的沉重枷鎖,更在高溫下如同燒紅的鋼筋,將那份長久以來對抗偽道的壓力與痛苦,加倍地烙印在他的每一節骨椎之上,發出瀕臨斷裂的**。
舉目望去,所見非景,乃是造物主親手鑿開的熔爐髒腑。赤紅粘稠的岩漿在深不見底的裂穀間緩慢流淌,如同大地在痛苦蠕動的暗紅腸子,翻湧著、吞吐著令人窒息的黑煙與致命的火毒。凝固的熔岩形成了噩夢般的奇觀:嶙峋的岩柱酷似巨神被焚毀後殘留的扭曲脊骨;拱起的石橋仿佛是地獄魔物伸出地麵、瞬間凝固的巨舌;垂懸的熔岩瀑布則像凝固的焦糖血淚,在幽暗中散發著壓抑的死寂微光。岩漿河流翻滾的沉悶咆哮並非遠處傳來,它就來自於四麵八方,在耳膜中震蕩共鳴,如同置身於一頭遠古巨獸垂死掙紮的心室,每一次鼓動都在碾碎希望。
詭異的光源並非火把,源自熔岩本身——暗紅如凝結血痂,橙黃似熔煉金液,幽深處更夾雜著一縷縷病態的墨綠磷光。在這地獄光暈的映照下,彌漫的硫磺蒸汽中飽含的魔穢氣息,不再是屍瘴穀的潮濕陰腐,它被這裏的高溫煉化,扭曲成一種更加焦灼、更加狂躁、帶著硫磺腥氣的靈魂之毒!如同億萬被熔岩燒化了魂魄的殘渣灰燼,直往骨髓深處鑽,啃噬著理智的堤壩,無時無刻不在催生著純粹的毀滅衝動,挑動著那根名為“瘋狂”的神經。墨滄霄咬緊牙關,每一次壓下喉頭湧起的、想要毀滅一切的嘶吼,意誌仿佛都在滾燙的刀山上來回趟過一遍!
一個踉蹌卻異常堅決的單薄背影在前方引路。赤翎每一步落下,都踏在滾燙崎嶇的岩地,激起輕微的悶哼。左肩被炎爪撕開的創口猙獰可怖,灼傷的焦黑碳化和斷骨錯位的慘白混雜在一起,勉強包紮的布條早已被高溫烤得發脆,每一次身體的顛簸,都讓那處仿佛有岩漿在灼流沸騰,又似有冰錐在反複鑿鑿。而她左側大片蔓延至耳鬢的霜白,在地獄之火的映照下,宛如一道通往死亡的冰封階梯。墨滄霄緊跟著這燃燒自我開辟道路的身影,目光死死鎖定那個搖曳但固執的輪廓,懷中的殘硯傳來唯一冰冷的慰藉。
路徑越來越凶險狹窄,深穀的岩壁散發著暗紅光澤,觸碰即是灼傷。濃稠的硫磺蒸汽形成實質般的枷鎖,勒緊咽喉。腳下踩踏的不再是岩石,而是燒紅的烙鐵,每一步都在皮肉上留下焦痕與炙烤的痛楚。空氣中彌漫的焦灼魔穢,濃度激增,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著脆弱的神經。
突兀地!
“嗷嗚哧——!”
一聲非人非獸、更像是高溫金屬撕裂摩擦的尖利嘯叫,猛地蓋過了岩漿的咆哮!前方一處翻騰著巨大氣泡的熔岩池中心,赤紅的漿流驟然向上暴起、炸開!粘稠灼熱的岩漿如同怒神的嘔吐物,裹挾著毀滅性的高溫與濃重黑煙,鋪天蓋地般朝著兩人當頭潑來!
墨滄霄瞳孔猛縮成針尖!根本不及思考,身體殘留的戰鬥本能驅動他猛地前撲,一手死死攥住赤翎的手臂!就在抓住她手臂的瞬間,他能感到她體內那股微弱卻異常暴躁的火靈之力本能地試圖反擊,更有一股深沉的寒意混雜其中!但在毀滅岩漿的威脅下,他顧不上這詭異的觸感,用盡全力帶著她向後彈射急退!
轟!噗嗤嗤——!
滾燙的岩漿雨點般狠狠砸落在他們原先站立的岩石上,瞬間將灰黑的岩石燒灼成刺目的赤紅,騰起焦糊刺鼻的白煙和蒸汽!
而在那岩漿潑灑的源頭,熔岩池中央被拱起的熔岩高台上,一個完全由狂暴混亂火焰構成的怪物徹底顯形!
它沒有固定的形體,時刻扭曲變形,核心是一團不斷翻滾、吞噬光線的深邃墨紫色能量核,散發出比彌漫四周的魔穢濃鬱百倍的侵蝕性與瘋狂的混亂意誌!它的“肢體”是無數條狂舞的、顏色斑駁(熾白、暗紅、墨綠)的烈焰長鞭!構成它麵目的,是一團在火焰中不斷拉伸、擠壓、變幻出痛苦嘶嚎、狂怒咆哮、狡詐嘲弄等表情的流動火焰輪廓!
炎獄的獄卒——炎魅!
“汙穢……闖入者……驚擾沉眠……吞噬!”炎魅那張火焰扭曲成的狂怒大口開合著,發出的並非人言,而是熔岩氣泡爆裂和金屬摩擦的刺耳混響,一種夾雜著古老巫道餘韻與純粹魔穢嘶鳴的毀滅之音,每一個音節都帶著撕扯靈魂的灼痛!
“我們隻求取”地心火種”,安撫離炎部族火靈!”赤翎強行穩住身體,壓**內翻騰的雙重痛苦,用南荒古老的巫語高聲回應,聲音帶著不屈的倔強穿透火海的咆哮,“這是離炎部向火靈祈求庇佑的權利!”
“權利?可笑的謊言!”炎魅狂笑起來,笑聲如同千萬座火山在共鳴,“愚昧的爬蟲!你們追尋的”火種”……那是毒刺!是世界的傷口!”它的火焰身軀猛地前傾,狂暴的熱浪衝擊而來,那張流動的火焰麵孔幾乎要貼到兩人臉上,核心的墨紫色能量核劇烈翻湧,噴薄出令人窒息的惡意和令人眩暈的靈魂壓迫。“它……是”魔淵之眼”碎片!是偽天秩序崩塌時……刺穿這方世界的……汙穢碎片!”
“魔淵之眼”!?“偽天”崩塌?!
墨滄霄如遭五雷轟頂!韓無刃沙啞的警告“魔淵將傾”!薛猙等人內鬥的醜惡嘴臉!在這一瞬間被這地獄獄卒口中噴出的毀滅真相碎片狠狠擊中,串聯起一條令人絕望的末日圖景!赤翎更是渾身劇震,眼中的血色褪盡,隻餘下鋪天蓋地的驚駭與信念被顛覆的空洞!“偽天”秩序?這根本不在任何南荒巫道的傳承記載之中!先祖信奉的“火種”,竟是……毀滅的碎片?!這衝擊比熔岩更灼人!
“住口!邪穢!”赤翎從震駭中猛醒,一股被褻瀆信仰的怒火焚盡了恐懼!她周身驟然升騰起一圈赤焰!但這火焰遠不如往日的純淨磅礴,微弱如風中殘燭,色澤駁雜不清,火焰邊緣竟然隱隱閃爍著一層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灰白色寒霜顆粒!與她鬢角的霜痕形成絕望的呼應!這是她以透支火靈源質、燃燒生命精元為代價強行壓榨出的力量!
“汙蔑?你們……才是帶來汙穢的源頭!”炎魅狂吼,一條由墨綠毒焰與暗紅焚火交織而成的粗壯觸須,帶著摧毀一切的癲狂意誌,如同撕裂空間的巨鞭,抽爆了灼熱的空氣,發出令人牙酸的尖嘯!目標直取赤翎重創的、且因力量透支而露出巨大破綻的左肩!速度快到超越思維!
墨滄霄的心髒仿佛被一隻冰冷巨手攥死!他看到那毀滅之鞭撕裂空氣的軌跡,看到炎魅獰笑般的火焰麵孔!更看到了赤翎的反應——她在鞭影臨身的刹那,竟然沒有閃避!反而用盡最後殘存的一絲理智和力量,猛地回身,將緊緊跟隨其後的墨滄霄狠狠推開!這個動作徹底耗盡了她的平衡和防禦!
“噗——哢嚓嚓——!”
燃燒著惡念魔焰的致命觸須,結結實實、毫無緩衝地抽在了赤翎已然受創的左肩上!那圈悲壯燃燒的防禦赤焰如同薄冰般瞬間炸碎!恐怖的骨裂聲尖銳刺耳,緊接著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皮肉碳化“滋啦”聲!魔焰瞬間侵入傷處,將她肩頭大片的血肉燒灼得焦黑碳化,深可見骨!狂暴的巨力將她整個人如斷羽殘鴻般狠狠抽飛出去!
“赤翎——!!!”墨滄霄目眥欲裂!他眼睜睜看著那道為自己擋下毀滅攻擊的身影在空中劃過一道絕望的弧線,腦中一直壓抑的、源自“禮法鎖鏈”下的屈辱和長久以來的隱忍,混合著對偽道的滔天恨意、對眼前之人瞬間抉擇的強烈不解與靈魂深處的劇痛,如同沉寂億萬年的火山被強行引爆!
這股力量並非源自肌肉,而是從骨血深處、從被重重枷鎖壓製的靈魂最底層猛烈噴發!它瞬間衝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壩!胸腔中,那方冰冷的殘硯也隨之爆發出從未有過的、饑渴而亢奮的嗡鳴!
“啊——!”
伴隨一聲不似人聲、混合著狂怒與極致守護意誌的**咆哮,墨滄霄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動作,隻是遵循著殘硯深處傳來的、帶著毀滅性**的血脈指引,猛地掏出懷中那方沉重冰涼的殘硯,朝著那個猙獰狂笑的炎魅核心——那道翻湧著墨紫色核心的恐怖存在,用盡靈魂深處的所有力量,狠狠擲了出去!
石硯脫手的瞬間,異變陡生!
嗡——!
一聲低沉到令空間為之震顫的嗡鳴驟然炸響!那原本平凡無奇的漆黑硯台,在接觸到空氣中彌漫的極致魔穢能量的刹那,仿佛被點燃的死星,瞬間爆發出刺目的、令人心悸的黑紅色光芒!
硯台在空中激烈翻滾震顫!硯底那道肉眼難辨的細微裂痕,此刻竟如同饕餮張開了巨口!一股無法抗拒、如同黑洞坍縮般的恐怖吸力從中猛然爆發!
目標——直指炎魅軀體核心那翻滾的墨紫色魔穢本源,以及構成它龐大身軀的全部狂暴火焰!
“嚎——!!!”炎魅發出了前所未有、飽含極致恐懼與痛苦的慘嚎!它感覺到自身存在的根基正在被瘋狂撕裂、被強行剝離、被那飛旋的硯台裂口瘋狂攫取!它那龐大的火焰軀體如同沙塔般開始劇烈顫抖、潰散、向內塌陷!那墨紫色的核心能量如同被無形鎖鏈纏繞的蛇,被硬生生撕扯出數道墨黑與猩紅交織的扭曲能量流,尖嘯著、掙紮著,被那貪婪的硯底裂痕無情吞噬!
哢嚓——!
硯體本身也在瘋狂吞噬中劇烈抖動,黑紅光芒明滅不定,仿佛其內正進行著一場毀滅性的搏殺與消化!就在這時,一道極其細微、宛如新鮮傷口滲出的鮮紅“血絲”,自硯底那條裂痕邊緣悄然蜿蜒滲出!那抹紅在熔岩的煉獄紅光下,顯得妖異而危險!
與此同時,瀕臨徹底潰散的炎魅,那火焰扭曲的麵孔猛地轉向墨滄霄,核心最後的墨紫色凝聚成一個極度怨毒與瘋狂的意識衝擊:“竊取……魔源……典刑……降臨……盡滅……”
話音未落,龐大的火軀轟然爆散,化作漫天失控的流火和逸散的魔氣,如百川歸海般被硯台的吸力席卷一空!
洞窟內的溫度驟然降低幾分,狂躁的火焰風暴暫時平息,唯餘岩漿沉悶的脈動。
墨滄霄劇烈喘息,肺部如被灼傷般疼痛。他踉蹌幾步接住落回的殘硯。入手依舊是刺骨的冰涼,但感覺更加沉重,硯底那縷蜿蜒的血痕殘留著詭異的溫熱,仿佛擁有生命般微微搏動。他顧不上硯台的異變和炎魅湮滅前的惡毒預言,連滾帶爬地撲向赤翎墜落的方向。
少女如同被燒焦後隨意丟棄的玩偶,癱在滾燙的岩石上。左肩處的創口觸目驚心,整個肩胛部位完全被燒灼得焦黑碳化,原本血肉模糊的撕裂處邊緣被魔火高溫熔煉得發黑卷曲,散發出刺鼻的焦糊與腐壞混合的惡臭。生命的氣息微弱到近乎斷絕,連肌肉本能的痛苦抽搐都顯得無比輕微、遙遠。那片蔓延的霜白鬢角,在此刻如同雪崩後覆蓋山巒的死亡雪線,冰冷地宣判著生命的流逝。
“醒醒!赤翎!”墨滄霄聲音嘶啞破碎,顫抖著手將她輕抱離滾燙的地麵,目光掃過她微弱起伏的胸膛,再落向她毫無血色的臉頰,最後,他的視線驟然凝固在她平放於灼熱岩石上的右手手背——本該白皙的**下,先前幾乎難以察覺的淺藍色冰線,此刻如同破土而出的毒芽,異常清晰地從血肉深處浮現!它們如同活著的、不斷生長的詭異根係,深深地紮根於**之下,並沿著淡青色靜脈的紋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上攀爬、侵蝕!一股比熔岩蒸騰的熱浪更為刺骨的寒意,正源源不斷地從這些擴張的冰線紋路中散發出來!
這妖異的冰霜詛咒,與她為了守護而承受的魔焰焚身、燃燒精元催發的生命火焰、以及那頭淒然蔓延的霜雪白發,共同構成了一個殘酷而矛盾的死亡螺旋!
“核……心……”赤翎的身體在劇烈的冷熱雙重視交替中微不可察地**了一下,眼睛費力地掀開一道幾乎無法察覺的細縫。那黯淡的瞳孔深處,清晰地倒映著魔火焚燒的劇痛與冰線爬行帶來的虛弱雙重折磨。她的手臂極其輕微地抬了一下,試圖指向洞穴最深處那片魔穢暫時蟄伏、熔岩光輝詭異變幻的幽暗方向,“……幫……護住……不……能……熄……滅……”氣若遊絲的聲音裏,是即將沉入黑暗前凝聚的最後一絲祈願,是火苗熄滅前最後的搖曳。
話音消散在灼熱的空氣中,她的頭無力地垂落,意識徹底沉入無邊的黑暗深淵。生死,懸於一線之間。
墨滄霄緊緊抱著懷中這具冰冷與滾燙交織、生機似斷未斷卻又承受著冰火雙重摧殘的軀體,感覺掌中的殘硯底部那道裂痕還在微微翕張,仿佛仍在回味那狂暴魔源帶來的悸動。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如同淬煉過的寒刃,穿越翻滾扭曲的熱浪與微光,死死地釘在了那片熔岩河流奔騰流向、火焰最熾烈、亦是魔穢最深處蟄伏的地獄核心!
那裏,是他救贖之路的終點,也是真相與毀滅交織的熔爐入口!唯有踏入其中,方能在餘燼中尋求那微渺卻未曾熄滅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