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硯底餘燼 第十章:赤羽·驅毒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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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低語在墨滄霄的耳蝸中轟鳴,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淤泥。那是比屍瘴穀本身更沉重的黑暗,一種被活埋於汙濁寒淵的終極孤寂。冰冷並非隻來自**,它從骨髓的罅隙裏向外滲透,凍結了血液的奔流,凝固了心跳的搏動,將每一寸感知都拖向凍結的永恒。那腥腐窒息的泥漿擁抱著他,像是沉眠於墓穴萬載的巨人內髒,每一次細微的下陷,都是生命刻度尺上被無情抹去的一格。傷口的刺痛?早已沉入麻木的深淵。唯有存在本身正飛速地剝離、消散,如同風中一縷即將徹底逸散的殘煙。
就在那點維係著“存在”的意識微焰,即將被無邊永夜徹底吞噬的刹那——
嗤啦!
一聲極其微弱,卻如同琉璃炸裂般清脆的灼響!如同投入絕對零度死域的一粒星火,帶著決絕的爆裂意誌,悍然刺透了那粘稠、厚重、吸納一切光與聲的死寂!
隨之而來的,是光!
不是溫和的晨曦,不是柔媚的霞彩。那是一道自虛空劈落的、純粹到極致的赤金烈焰!它帶著神祇震怒般的威嚴,更蘊含著混沌初開時熔煉萬物的原始熱能!這光芒撕裂視野的方式帶著暴烈的物理衝擊感——翻湧著、貪婪噬咬的鉛灰色瘴幕,如同遇上烈陽的薄霜,在接觸光焰的瞬間發出淒厲到靈魂深處的“滋啦——”哀鳴!濃厚的、粘滯的、如同活物般纏繞的毒霧,被這光芒所“灼痛”、“焚盡”!它們瘋狂地退縮、崩解、煙消雲散!一片被強行“犁”出來的、澄淨得近乎神聖的領域,在墨滄霄上空豁然洞開!
一股幹燥、滾燙、充滿了暴烈生命氣息的熱風驟然卷起!它摧枯拉朽般橫掃而下,蠻橫地撕碎了籠罩在墨滄霄口鼻上那層冰冷的、飽含死亡毒息的膜!深入骨髓、凍結氣血的瘴毒冰針,在這狂放的熱能洪流麵前,如同暴露在熔爐中的雪片,瞬間汽化、湮滅,連一絲反抗的餘地都沒有!一絲久違的、帶著硫磺與焦土味道的、辛辣而滾燙的氣息,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烙進他幾乎失去知覺的肺腑深處!被冰封的生命火種,在這一記霸道的“複蘇之烙”下,猛烈地跳動了一下,繼而艱難地、微弱地,重新燃起!
“嗬——噗——!”墨滄霄的胸腔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猛力擠壓、**!積壓在喉頭深處、混合著腐臭淤泥和致命毒漿的冰冷穢物,被這複蘇的劇痛與本能猛地頂了出來!每一次劇烈的嗆咳都像在撕裂他那早已遍布暗瘡的內髒,牽扯得每一塊肌肉都在**、哀嚎,然而換來的,是那浸染著火焰味道的、無比珍貴的“生”的氣息!空氣!帶著灼熱刺痛感,卻無比甘甜的空氣!沉重的眼皮仿佛粘連著千鈞重物,終於被他用殘存的最後一絲求生蠻力,狠狠地掀開了一道縫隙!
光影在模糊發黑的視界邊緣劇烈地晃動、旋轉、重組。在瞳孔艱難地聚焦後,墨滄霄透過渾濁的淚光,看到了那片被赤金烈焰淨化出的、神聖空間的中央——
一個身影,立於磐石之上。
那是一位少女,身姿纖細卻如紮根磐岩般穩固。她並未馭風淩空,但周身散發出的、近乎神性的光焰威壓,以及那與這片汙穢死地格格不入的澄澈光輝,讓她如降世火蓮,將凡塵與神性奇異地揉合。然而,最令墨滄霄靈魂震顫的,是她那決然展開的姿態——
雙臂如承接神啟般朝兩側張揚,仿佛在擁抱整個汙穢的世界!而在她單薄的脊背之上,兩片純粹由奔騰跳躍的、凝若實質的橙金烈焰鑄就的巨翼,豁然延展!每一根翎羽都清晰可見,由內而外流動著熾白的光流,核心是熔金般的橙紅,邊緣則迸射著純粹太陽般的耀金鋒芒!每一次翼展的輕緩扇動,都有億萬顆璀璨至極、蘊含著純淨淨化之力的光點,如同神祇的淚珠般簌簌灑落!光點觸及之處,那試圖重新合攏的、汙濁翻騰的瘴氣屏障發出淒楚的“嗤嗤”潰散之聲,化為無形!高溫扭曲蒸騰了空氣,腳下濕冷的、飽含毒汁的泥濘地皮被這偉力迅速蒸發水分,龜裂、幹涸,甚至部分化作了熔融狀態的細小琉璃結晶!少女秀美的臉龐被下方奔騰的火焰映照著,帶著一種近乎透明的脆弱蒼白,顴骨在光影下投下深深的、帶著堅毅線條的暗影。但那雙直視著下方煉獄、注視著瀕死之人的眼眸,卻燃燒著比這焚盡汙穢的烈焰更為純粹、更為執拗、更為堅定的光芒!那光芒刺透了他意識的混沌,比陽光更讓他感到灼痛的注視!
幾乎渙散的目光在經曆了短暫的迷失後,陡然凝固——死死地釘在少女右側如瀑的青絲鬢角!幾縷刺目、驚心、與這蓬勃燃燒的生命烈焰格格不入的霜雪之色!它們靜靜地躺在烏黑的發絲中,如同被神罰之火短暫灼燒過卻又留下未能淨化的殘酷痕記。那不是歲月的標記,更像是某種強大的、被詛咒般的力量,從她靈魂深處抽取生機所留下的、不可磨滅的烙印!一種無聲的、沉重到令人心碎的代價!
少女——赤翎,顯然捕捉到了墨滄霄眼中那一閃而逝的、混合著震撼與驚悚的微弱神采。她沒有言語,那雙燃燒著純粹烈焰的眸子微微一凝,瞳孔深處仿佛有更熾烈的火種被點燃!背後的烈焰光翼猛然向內一收,隨即爆發式地向外張開!更加狂暴的光與熱噴薄而出!
“淨——!”
一聲清叱,帶著火焰焚滅萬物的裁決真言之力,轟然撕裂了翻湧的瘴癘!她纖薄的雙臂向下重重一壓!
轟隆!!!
仿佛九霄怒雷在地淵爆發!以赤翎立足的磐石為原點,一圈由沸騰的、凝聚到極致的、凝如熔岩實質的赤金光環轟然炸裂!如同崩塌的山巒化作的烈焰海嘯,裹挾著焚盡八荒、淨化九幽的狂暴偉力,向四麵八方滔天卷去!空氣被狠狠壓縮、抽離,發出不堪重負的爆鳴!剛剛被撐開的淨化空間瞬間被這毀滅性的光熱洪流填滿、擴張!那些濃厚、汙穢、飽含怨毒的瘴氣被這霸道的洪流狠狠撞擊、撕扯、卷入其中焚為最本源的能量粒子,甚至連“哀鳴”都來不及發出!淤泥中潛伏的、蠢蠢欲動的毒物——蜈蚣、毒蠍、扭曲的蠕蟲——在光環掠過的刹那,連焦糊聲都未能留下,直接被磅礴的淨化之力湮滅,連一絲灰燼都未曾揚起!
純粹的力量衝擊波如同實質的巨掌拍擊!墨滄霄隻覺纏繞周身、如鬼手般拖拽他下墜的陰冷力量驟然粉碎!一股沛然莫禦的灼熱洪流自下而上狠狠衝擊著他的身體!他被這股力量蠻橫地從吞噬生命的淤泥中生生“拔”了出來!像一塊被神祇隨手甩脫的頑石,“嘭”的一聲重重摔在遠離沼澤中心的一塊尚算堅實的、滾燙的地麵上!劇烈的撞擊讓他幾乎閉過氣去,五髒六腑都移了位般的翻江倒海。然而,冰冷的泥漿與致命的下墜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幹燥泥土的觸感和後背承受的鈍痛——一種屬於活著的、真實的痛苦!
“嗬…嗬…呃…”墨滄霄蜷縮在地,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貪婪地、大口大口地吞吸著那飽含火焰精魄的空氣。每一次深入肺腑的呼吸,都帶著硫磺的辛辣和焦土的灼燙,肺葉深處殘留的瘴毒寒意被一絲絲灼燒驅離,卻也在新的地方留下了刺痛。骨骼和肌肉在抗議剛才那暴力的一拔一摔,仿佛散架重組。但最令他戰栗的,是那冰冷的、凍結了血脈與意識的絕望沼澤,似乎真的從他靈魂的角落裏被暫時驅退了。心髒在胸腔內沉重而有力地搏動著,每一次跳動,都像是戰鼓擂響在被奪回的城頭!
頭頂那焚天的光焰漸漸平息收斂。巨大的火焰羽翼並未收起,但光芒收斂了許多,邊緣跳躍的熾白金流暗淡下去,化為更為溫和內斂的赤銅色,形態也稍微縮小凝實,不再像初現時那般狂放無羈,更像是一對沉穩守護的壁壘。然而,那無形的淨化力場依舊如熔爐般穩定地輻射著,頑強地將蠢蠢欲動的汙穢瘴氣抵擋在三丈之外。一方被火焰意誌強行劃定、不容褻瀆的聖域。
赤翎的身影輕盈地落在他附近一塊溫度稍低的地麵上,動作帶著火焰精靈特有的飄忽感,卻也有掩飾不住的沉重落足音。躍動的火光流淌過她清秀的麵頰,此刻看得更清楚了,那缺乏血色的蒼白並非錯覺,汗水混著煙塵的痕跡在她額角微現。而那幾縷鬢角的白發,在光焰的勾勒下,宛如冰封的溪流在熾熱的山岩上蜿蜒,刺眼得讓墨滄霄幾乎想要移開視線。
她微不可察地、卻又沉重地籲了一口氣,胸脯微微起伏。剛才那毀天滅地的一擊,顯然耗去了海量的心力。清冷中帶著一絲空靈的聲音響起,如同被火燒灼過的玉璧輕擊:
“醒了?”她的目光掃過墨滄霄幾乎無法蔽體、混著血汙與泥垢的衣衫,尤其在肩胛處那再次洇開大團暗紅的繃帶上停留了一瞬,秀眉下意識地擰緊。隨即,她銳利的目光投向周圍那翻騰不休、試圖反撲的瘴幕,以及更深處泥沼中隱約泛起的、令人不安的汙濁氣泡,語氣變得凝重而深遠:“屍瘴穀…這味道是魔穢的涎水。它們在…”飽餐”生魂的餘燼…變得越來越貪了…”話音未落,她又仿佛是無意識般地,抬起手,纖細冰涼的指尖輕輕拂過自己那幾縷霜雪色的發絲,那動作,像在確認一份刻在身上的、沉重的賬冊。
墨滄霄掙紮著,試圖用手臂支撐起上身——不僅僅是為致謝,那是一種銘刻於骨血中的墨家子弟的驕傲與尊嚴在複蘇。然而甫一動彈,那被汙血和泥毒深浸的肩胛處,便像是被無數根無形的、燒紅的“禮法”長針貫穿、撕扯!劇痛如同重錘猛砸在靈魂之上!眼前頓時一片漆黑金星亂冒,冷汗如同決堤般瞬間濕透殘破的衣襟!
“沉住氣!”赤翎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她背後的赤銅光翼猛地一震!不再是攻擊的姿態,而是化作更柔和、更精準的播撒!
無數凝練如星鑽的、溫暖而不灼人的金色光點,如同神恩的甘露,精準地灑向墨滄霄全身!光點觸及皮膚的刹那,立刻化作溫暖的生命**,如同無數隻柔和的小手,帶著淨化的力量滲入他冰冷的四肢百骸。尤其是在那被陰毒侵蝕的傷處,陰寒與腐毒被這溫暖的生命力層層包裹、中和、消融,強烈的灼熱感驅散了深處的冰針,帶來舒緩。但墨滄霄的瞳孔卻驟然收縮!他清晰地看到——隨著這蘊含著純粹生命能量的光點持續不斷地慷慨灑落,那對守護著他們的巨大火焰羽翼,其穩定燃燒的邊緣光芒,如同沙漏流逝般,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分分地減弱、黯沉!而那幾縷刺目的、冰冷的霜雪之色,就在他驚駭的目光注視下,無聲無息地,從鬢角處又悄然向下蜿蜒、蔓延了寸許!像是一紙無法撤銷的契約正被血色書寫。
“站起來。”她的聲音裏多了一絲力竭後不易察覺的沙啞,卻依舊斬釘截鐵,“這方寸之地靠火種吊著,撐不了幾時。魔穢的涎水濃了,養出的”貪穢”……會越來越瘋。”她略一停頓,那對即使光芒已開始黯淡、卻依舊穩定燃燒著希望之火的光翼,如同這片死域中唯一永恒不滅的燈塔,為歸航者指明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