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硯底餘燼  第九章:南遁·瘴癘途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7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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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抹殘陽,像潑濺出的熔金,帶著一種將熄的慘烈,塗抹在墨滄霄踉蹌逃亡的身影上。他的影子被怪石嶙峋的路徑肆意拉扯、扭曲,如同他此刻碎裂的靈魂。身後,那座象征著中州秩序與壓迫的灰敗巨城,早已沉入地平線下的陰影裏,然而,空氣本身卻像被無形的鎖鏈汙染過,鐵鏽與腥甜的血氣頑固地交織著典刑衛的煞氣,更有一股源自曹莽“刑枷刃”的陰毒寒意,死死楔入他肩胛的貫穿傷,如跗骨之蛆,每一次心跳都帶來新的、深入骨髓的銳痛,牽引著脊柱深處那沉重如山的壓迫感。每一次急促的吸氣,肺葉都如同被砂紙摩擦,鐵腥味衝上喉頭,眼前金星亂迸,視野邊緣爬滿蠕動的黑暗。
    腳下的觸感變得陌生而黏膩。堅硬板實的黃土路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深綠色的苔蘚,鋪陳如一張濕滑的腐殖地毯,踏上去軟韌而危險,每一步都打滑,發出令人齒酸的“噗嘰”聲,釋放出更加濃烈的腐敗氣息——那是千年枯骨在濕地深處緩慢糜爛的味道。向前望去,綿亙的黑色山脊如同太古沉睡的巨龍,它的脊背卻被一片濃得化不開、凝固狀的鉛灰色瘴幕嚴密包裹。這幕布沉重地垂落天際,隔絕了陽光也隔絕了生機,散發出一股甜膩的腐爛與濃烈苦澀混合的不祥氣息。這是南荒吐出的第一口濁氣,它的門扉——“屍瘴穀”
    曾有片刻,一道幽靈般的身影不遠不近地綴在他身後。韓無刃,那邋遢浪客,步伐看似閑散如醉漢,卻每一步都精準地踏在裸露的灰岩棱角或虯結凸起的古木板根之上,如同踩在無形的棋格。那些色澤斑斕如毒蛇信子的傘菌、花瓣嬌豔欲滴卻流著透明毒汁的詭花,甚至看似平坦實則由浮萍與腐葉掩蓋的深綠泥淖陷阱,都被他漫不經心地繞開,仿佛對這片絕地的每一寸肌理都諳熟於心。嘶啞的聲音穿透越來越濃的瘴氣,並非宏大,卻如同細密的釘子敲進墨滄霄昏聵的識海:“前頭,”斷魂澗”……過了它,才算進了南荒的嗓子眼兒。記牢,小子:越豔的玩意,毒越烈;霧越濃的地方,藏著的”夥計”胃口越大;腳下的綠毯子?嗬,那是張開的餓鬼嘴巴,等著你自投羅網!”
    墨滄霄咬著牙關,齒縫裏滲出血絲,重重地點頭,喉頭滾動卻發不出半個清晰的音節。胸口的破布裏,那方冰涼沉重的殘硯,貼近心髒的地方,傳來一絲微弱得幾乎無法感知的暖意,如同風中殘燭,卻是這片死境中維係著他意識的唯一錨點。他低頭瞥向自身:本就襤褸的衣衫被樹枝荊棘撕扯得幾乎僅能蔽體,露出的皮肉上劃痕遍布,混雜著幹涸的褐色血痂和新鮮的、在濕毒空氣中暈開的殷紅——那是肩胛上的恐怖創口。曹莽鎖鏈留下的貫穿傷,隻被他草草用撕下的布條勒緊壓迫止血,此刻在持續的奔命和這無所不在、帶著腐蝕性的濕氣雙重折磨下,布條又被粘稠的液體浸透、染紅。每一次身體的震動——哪怕是一次小小的趔趄——都像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骨縫與連接肌肉的筋腱深處,帶來近乎**的劇痛。更要命的是那脊柱深處的重壓,它無形無質,卻重逾千鈞,讓他每一次試圖抬起頭、挺直那曾經屬於墨門子弟的脊梁時,都感覺自己背負著一座沉入地核的巨碑殘骸,每一次的挺直都是對脆弱骨椎的一次酷刑。
    “你……”他猛地擰身,想向那唯一的指引者道一聲謝,甚至問一句方向。然而目光所及,身後隻有一片空茫。幾片枯焦蜷曲的黃葉打著旋兒,被瘴氣裏陰冷的風卷落,飄向無盡的鉛灰色。韓無刃如同融入霧氣的煙塵,消失得無影無蹤。隻有他那斷斷續續、漸行漸遠的最後警告,如同淬了冰的碎玻璃,深深紮進墨滄霄的心底:“魔淵…將傾…自求…多福…記著…遇到赤羽烈火…可能是…你最後的機會…”聲音戛然而止,仿佛被這片貪婪而充滿惡意的荒穀活生生囫圇吞噬。
    絕對的孤寂,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觸手可及,化作實體化的冰冷纏繞上他的脖頸。墨滄霄強行凝聚起幾乎被劇痛和眩暈撕裂的意念,死死抓住韓無刃消失前那模糊手指的方向——前方,大地陡然裂開一道猙獰的傷口!懸崖峭壁垂直劈下,直入視野難及的黑暗深處。這道名為“斷魂澗”的巨大溝壑中,濃得如同實質的灰白色瘴氣在其中翻滾、蒸騰、咆哮!它們不再是單純的霧氣,更像是無數怨毒的靈魂熬煮而成的、粘稠滾燙的毒漿,散發出百倍濃烈的腥甜——如同發酵的腐血,與一股直刺腦髓的、仿佛金屬鏽蝕後融入苦膽汁的怪誕苦澀混合,洶湧地向上彌漫。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穀底深處,清晰傳來沉悶而規律的“咕嘟…咕嘟…”聲,間隔著某種令人牙酸的濕滑摩擦音,仿佛有難以名狀的龐然巨物正潛伏於下方汙穢的泥沼深處,悠然吞噬著墜落的生靈。
    別無選擇。墨滄霄沿著峭壁邊緣粗糙濕滑的岩石向下攀爬。指尖摳進冰冷刺骨、長滿滑膩苔蘚和黏糊異菌的岩縫,每一次借力都心驚膽戰,濕冷得讓人靈魂都為之顫栗的瘴霧如同無數細小的毒蛇,迫不及待地纏裹上來,鑽進他裸露的傷口。刹那間,萬蟻啃噬般的劇痛麻癢從傷處炸開,旋即蔓延至整片皮肉!那毒素帶著極致的冰寒,如同活物般沿著血液經絡急速奔流,所過之處肌肉僵硬、筋絡凍結。每一次吸氣,再也不是獲取氧氣,而是將無數淬毒的、冰冷細小的寒針狠狠刺入肺泡!窒息感和肺腑被冰凍撕裂的痛楚讓他眼前徹底昏暗,整個世界隻剩下沉重的嗡鳴和自己如同破風箱般斷續拉拽的呼吸聲。
    “呃…唔…”眼前的景象瘋狂扭曲、層疊,如同碎裂的鏡子。那有生命的瘴毒貪婪地蠶食著他傷口處淌出的熱血,**著殘存的生命力,同時瘋狂注入那刺骨的、源自大淵深處的惡寒。更詭異的是,脊柱上那道烙印般、象征著“偽道”枷鎖的傷痕,此刻竟如烙鐵般滾燙!這由內而外的灼熱與他力下侵蝕的瘴毒冰寒劇烈衝突、絞殺!內腑之中仿佛有瘋狂的巨浪在翻江倒海,每一次搏擊都帶來更劇烈的**嘔意。雙腿灌鉛般沉重,每一次微小的挪動都是意誌的勝利,眼前的黑暗如同潮水一**湧來,幾乎要將他徹底淹沒。
    突然,腳下!那片鋪滿深褐色腐葉、看似堅實的地麵猛地一陷!
    “噗嗤——!”
    腥臭、滑膩、冰冷刺骨的泥漿如同活物般瞬間沒過了他的膝蓋!陰沉的吸力如潮水般裹卷而上!
    沼澤!真正的死亡之擁!
    墨滄霄腦中警鈴轟然炸響!他本能地掙紮,雙臂奮力擺動想要抓住些什麼。然而這徒勞的動作反而像是給了這片饑餓泥沼一個清晰的信號!淤泥下無數冰冷、滑膩、力量大得驚人的無形之手驟然攥緊了他的**、小腿,毫不留情地將他向那散發著終焉腐臭的深淵拖拽!更要命的是,胸口的創傷!那裹著泥漿的冰冷腐毒如同找到了絕佳的載體,順著鎖鏈撕裂的血肉通道,化作億萬根淬毒的冰針尖嘯著鑽入!深入筋肉,直刺骨髓!所過之處,不隻是麻木和凍結,更有一種惡性的腐爛之力在急速蔓延,啃噬著生機!甚至心口那塊殘硯的微溫熱源,都被這股沛然的邪異酷寒死死壓製、封凍,那絲渺茫的聯係幾乎要斷絕!
    “嗬…嗬…”意識如同風中殘燭,在劇痛和極寒的雙重暴虐下飛速熄滅。視野徹底被翻湧的、絕望的灰白吞沒。耳邊,唯有自己越來越微弱、越來越艱難,如同破洞風箱拉動的喘息聲,以及那泥沼貪婪吞咽、發出陰森回響的粘稠“咕嚕”聲。這片沉寂、汙穢、連光芒都被吞噬、作為“偽道”秩序在天地自然中最直接延伸的南荒絕地,終於露出了它布滿獠牙的黑暗之吻,向這離群的孤狼蓋頂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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