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龍終得雨，放鶴且衝天。這老頭早早埋伏，如此大局，又怎會隻是求壽？
    怕不是刻意引他往此去想。
    “嗬嗬嗬……”司徒衡笑得詭異，“有這閑功夫質問，你不如看看那靈女吧。”
    錯金聞言一怔，手中的金剛鈴不自覺“叮鈴”，他扭頭朝白念灼的方向看去，隻見她被捆仙繩懸掛至半空，脖頸出滲出滴滴血珠。
    她快要窒息了！！！
    白念灼很小幅度的轉頭，看向錯金，又輕輕搖頭，示意別管她，先抓住司徒衡。
    “白念灼！念咒。”
    錯金的呼吸驟然停滯，發瘋般的大喊。
    他從未如此焦急過，明明身為五大明王之一，身為天生殺戮的妖獸，白念灼卻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好幾次意外，如今，更是不敢保證其安危。
    況且，先前他才給予承諾，還未好好解釋衣裳的由來，還未實現她的願望。
    司徒衡見狀，開始癲狂得大笑：“別白費力氣了，念咒，是想搬救兵？現在就是唐卡大人來了也無濟於事。”
    “你還沒察覺到嗎？堂堂金剛夜叉明王，真是夠遲鈍！”
    說罷，錯金迅速觀察四周，若隱若現的房屋，行屍走肉般的行人，連地麵都有些不真的上下晃動。
    又是什麼時候！
    錯金一聲斷喝，音未至，氣先行。
    天地間陡然一沉，像是連空氣都被凍結了一瞬。他眸中金芒大盛，雙指並起，斬向虛空，口中念誦咒訣：“子虛烏有，皆為虛妄，破！”
    聲落，眼前景象陡然變色。
    烏篷船與岸畔不複存在，天地翻覆，腳下的湖麵竟化為一灘濃稠的黑澤，死水無波，陰翳壓頂。
    空氣中彌漫著腐爛的血腥味，濃烈得像要凝成實體，令人作嘔。
    腳底微陷，竟是泥潭，稀爛的爛泥中夾雜著白骨碎片，隱隱還有殘破的金飾、斷裂的釵環。
    一看便知，這片澤地，不知吞了多少人命。
    “亂藏崗……”
    耳邊忽然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兩具穿著錦緞的女屍在黑澤中浮起，頭顱微歪，眼眶中殘留著一絲尚未散盡的幽光。
    她們的喉嚨被活生生挖空，卻仍被某種力量驅使，緩緩向錯金爬來。
    她們的身後，更多死者陸續浮現，麵目扭曲，發絲糾纏，像是從冥界中湧出的冤魂，眼中流淌出墨一般的血。
    隻一眼，錯金認出，那兩名女屍，正是曾被白念灼救下的女子。
    此刻，她們早已死透，屍體卻被強行煉製為“行屍”，遍布裂痕，喉中空空蕩蕩，隻剩一顆紫黑的珠核正隱隱跳動，散發出紫焰。
    周遭，黑氣便沿著核，從裂痕中蔓延而出，摻雜著濃重血腥味與香粉的脂膩腐臭，令人作嘔。
    那些行屍，顛得亂喊亂嚷，歪頭斜腦，眼裏的血液，糜爛不堪，四散飛濺。它一落地，寸草不生，青草頃刻焦黑，花葉卷曲潰爛。
    錯金身邊的那棵老樹，樹幹哢哢作響，從外至內，一瞬枯槁。蓬勃的生機被貪婪得吸收殆盡。
    “金元輪輪，護我永存！”
    錯金不敢有所動彈，雙手連掐數訣，以金剛夜叉本尊之力，凝出一道護身罩子。
    那罩子如金日東升，輪輻邊緣浮刻著六道真言，唵、嘛、呢、叭、咪、吽，疾旋之間，發出“嗡嗡”震響，將撲來的毒血悉數隔離在外。
    罩子延展如流雲，他猛然一擲，將罩子延至白念灼的脖頸處，緊緊護住她的呼吸口，法氣入體，細若絲縷，總算讓她能短暫換氣，不至立刻窒息。
    可那罩子消耗過於龐大，既擋住毒血，也將令他隻得在原地不動。
    錯金不敢走神，罩子隻要有一瞬不穩，白念灼的氣息便會斷絕。他咬緊牙關，汗水順著鬢角滑落，緊盯四周。
    他們從一開始便被算計了。
    白念灼、他、甚至唐卡，全都被那些老賊牽著鼻子走。身居高位，卻仍不滿足，他們設局引誘、布幻惑陣法，將真正的駐顏秘術巢穴藏於這亂藏崗幻地之下，拖延他步步深入，隻為——將白念灼誘來！
    “說，目的是什麼？”
    他再次厲聲問道，眸光沉黯，語氣冷然。
    司徒衡倚靠在倒塌的殘樹旁，笑聲破碎而癲狂。
    “璃殼……我找了這麼久，終於讓我找到了。她的血、她的骨、她的魂，都是煉製長生不老藥的關鍵引子。你來得太晚了，金剛夜叉明王。”
    錯金猛地握緊五鈷杵，震得金剛鈴咯咯作響。
    冷靜下來，錯金！
    他暗自提醒自己。
    司徒衡等人刻意引起混亂，讓他起疑，又另做誘餌，拖延時間，引他與白念灼分離。
    可為何偏偏是白念灼，等等……他忽然想起來，是香粉！
    白念灼亦試妝，為何無恙？難道……
    他心頭陡然一震。
    駐顏秘術！
    若是在香粉中加入駐顏邪術的材料，即可混入遊園，不動聲色引起恐慌。
    香粉、幻境、屍潮……他們試圖利用駐顏邪術引發瘟潮，再借此鎖定那極少數的“免疫體質”。
    白念灼，她無意間成為了唯一的引子。那些未受感染的假象，隻是因為她的血在自我抵抗，這等體質若用於煉製“輪轉真身”，將成就永世不腐之體！
    他們要找的，是對駐顏邪術免疫之人！
    這就是所謂的璃殼麼？把妙齡少女當作冶煉的材料，蒙騙平民百姓，在這財富與權力的堆疊之上，在對芸芸眾生的驅使之中，那些人命，隻配當作隨風而散的灰塵？
    在這天地下，他們到底把生命當成什麼了？！
    錯金怒從心起，金翎振動間，身側的碎骨，殘釵，飛沙走石般擊向行屍，頃刻炸裂。
    他幾欲殺伐，目光如炬，直欲穿透血肉，焚盡此世不公。那是一種極度壓抑後的憤怒，是萬千年從未有過的掙脫。
    可他尚未動，視野中那抹熟悉的身影已搖搖欲墜。
    白念灼猶吊於半空，她唇色慘白，氣息微弱得幾不可聞，那雙眼，被痛苦劈裂，卻仍然帶著清明與堅韌。仍努力搖頭，示意他冷靜。
    她的唇在動，不出聲，他卻聽懂了。
    她說：“應無所往，而生其心。”
    準確的說，是應無所往，而生齊心。被召喚者的靈力從來都不是完整的，總有相當一部分歸於召喚者。
    但此刻不同，白念灼已看清時世，她果真冰雪聰明，眸子裏沉靜而清澈。
    在生死將至之際，白念灼竟比所有人都冷靜。
    她感應到，此刻正有著某種異樣，似乎會擾亂神智，難怪錯覺竟如此衝動，要是她再不冷靜下來，那麼一切皆亂，一切皆覆，正中司徒衡等人下懷。
    躁鬱的心情蕩然無存，錯金喉頭一哽，身形微顫，一刹那竟失了殺意。他轉目盯住司徒衡，語氣冷得能結冰：
    “你要永生，我便送你，入地獄。”
    諸行皆苦，仍有生的希冀，錯金恍然間點悟，源源不斷的力量湧上心頭，這股力量從來沒有被剝奪，召喚者與被召喚者之間，從不是一紙契約，而是一心相印的共鳴。
    不是掌控，而是信念。不是驅役，而是同行。
    信與不信之間，天壤之別。
    “玄宗宗主，大司命。”
    恐懼的聲音齊聲響起。玄空、玄妙等人望向黑譚之上。
    玄無沁和司徒蘭自遠處現身，手中捧著一塊烏黑的石頭，其內符文湧動、萬象凝結，錯金認出，那正是——檮杌石。
    “做的不錯，司徒衡。”
    “動手吧。”玄無沁看向司徒蘭，眼底毫無憐憫，“璃殼，她不能落入你我之外的任何人手中。”
    “長生不老丹煉製的最後一步，需借璃殼之靈溶解狐妖血肉之毒。”
    司徒蘭眸中寒意凜冽，“璃殼之靈需由明王之力點化。金剛夜叉明王錯金，我勸你識時務。”
    錯金冷笑：“你們也配談論明王？”
    司徒蘭神情不變，平靜得像是不屑與他多言：“她敬你，卻不知曉你那惡心的過去，所謂天道也未必護你”
    “不需要！”
    天道隻會以誠感誠，亙古不變的道理，錯金不需要別人指指點點。
    錯金振翅而起，金羽淩空，殺伐之意宛若神降。
    他化作四臂，喚出蟠龍金槍和丈八蛇矛，橫掃黑澤裏不斷湧來的行屍，玄無沁與司徒蘭當即迎戰，戰鬥如電光火石，力量震蕩如雷。
    但這一切，隻是開端。
    錯金的力量隻恢複了片刻。
    檮杌石反噬驚人，這石頭不愧為呼黎之亂前就存在的禍患，人道竟然不受絲毫影響，顫音不斷，每一次碰撞發出的聲響都讓他靈台生痛，仿佛有千針刺骨。
    招式愈發加快，原始的**快要擊倒他的理智，內髒也擠出咯咯響聲，他已傷重，但短暫恢複的靈力仍化作破陣之槍矛。
    司徒蘭冷哼，攜檮杌石將功力驟漲，欲將錯金的靈力抽幹吸納入石。
    亂葬的屍體翻湧，黑氣如潮，直逼錯金。
    “好生勸你不要輕舉妄動，那小姑娘可還在我們手上。”
    錯金舞著四臂，仿佛沒聽見，動作卻慢下幾分，連連後退，擊退數步，五鈷杵劃破長空，金光碎裂黑霧，卻也被反震出血，衣衫染紅。
    空氣被震蕩，黑澤被激揚，司徒衡祭出右手掌，玄空、玄妙早已揚手布陣，雷電與天焰自四方落下，織成天羅地網。
    白念灼看得分明。
    她想起他們計劃中所說的“長生不老丹”，所需的最後一引，那正是檮杌石所能催化的明王靈力！
    她必須掙脫！

    作者閑話：

    這章打戲挺多的，可能有點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