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漸亮，昨夜的幹戈也化作玉帛銷毀在竹林子裏，鬱鬱蔥蔥盡顯人氣。
    雖說收手，錯金仍有一事不解，這位叫青黛的女子，為何不直接告允我們，而是要借白念灼說出口。
    且不論這般一命換一命的作法，著實羸弱不堪，低三下四的請求，並不是次次都能得到“始作俑者”的憐憫。
    換作是他，早千刀萬剮幾百遍了，斬草不除根，像什麼話？
    要永除後患，最好是連渣都不剩。
    “噯，擦好了，還給你。”
    思緒打斷，錯金不由得盯著她看，灰頭土臉的，衣角也沾染些血跡，還在那拿衣角仔仔細細擦拭金剛鈴，雙手奉上著給他，便忍不住發問：
    “夢境，怎麼出來的？”
    這一問，白念灼也頓在一旁，擺擺手，說她其實也不是很清楚。
    錯金順著她的意思，悠悠道：“不必謙虛和拘謹，你能出來說明你道已通，吐露真聲即可。”
    要讓她白念灼說出心裏話，那不就是：“滾啊，什麼鬼東西，咦，是可愛貓貓雲雲，哦，好可愛，然後想到錯金，我才不要凶狠小鳥。掐了自己好疼，發覺不是做夢，啊啊啊啊，又有點喘不過氣了，氣管要被掐窄了，人有點微死了，然後就，為了被嘲笑做個夢把自己做沒了而驚醒。”
    但也隻能想想了，說出來卻是另一種——
    總之就是非常高級！
    白念灼覺得是自己絕望了，可這隻妖不該。
    或許她也困惑過無數次，世間萬物，為何出身起，即是不平等，像她這般，被迫冥婚的女子還有很多，她隻是恰巧碰見錯金。
    還有如杜仲這般，一身醫術精湛，妙手回春，卻獨獨治不好自己，終究醫者不自醫。那這隻妖獸，玦，也是如此，為何它生來就是隻夢魘，一隻專吃美夢的夢魘？然而，誰曾問過它，是否甘願如此？
    這實在太不公平了！可是，除了出身不能選，其餘的皆是選擇。
    如同她選擇與錯金一同簽訂契約，解決這紊亂的世間秩序，又如同杜仲他仍舊選擇求學拜師，懸壺濟世。
    玦，縱為夢魘，亦曾在青黛懷中安睡，亦曾被賦予名字，被允以溫柔相待。它一定不會後悔遇見青黛，要是能重來一次，青黛也一定會再次帶它回家，給它命名。
    而且，夢境的問題本身就是悖論，為何去思考生命的意義？白念灼是這樣想的，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渺小的，偉大的，光明的，黑暗的，這些皆是生命，若你非要弄懂它們存在的意義。
    至少她的答案是：“若生命自有定解，世間便少了執念浮沉的可能。幸而無義，方得由人寄意。”
    想到這裏，白念灼忽覺心頭舒暢，微微一笑告訴他，就這樣自然而然出來了。
    “不錯。”錯金挑眉，少有的讚歎她的悟性尚可。
    杜仲在一旁聽著，也玩笑道：“小瞧你了，備用口糧。
    “不是備用口糧，是白念灼。”錯金糾正，語氣難得認真。
    杜仲懶得管，一邊說著備用口糧多順口啊，一邊采集夢魘的血液，
    白念灼倒是無所謂了，叫什麼都罷，可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很重要的事，轉頭看向二人：
    “不抓它們回去，怎麼稟命？”
    杜仲回望了她一眼，晃了晃手中的血液樣本，說：
    “唐卡大人要的是結果，我把解藥做出來就好，至於其中的過程，讓明王對峙明王就好，我們小人物就別管了。”
    他又順便信手寫下一張方子遞給青黛，囑咐她，這是凝神靜心的，按時按量喂給它。
    白念灼對權這方麵不是很懂，隻是司徒衡當時也說了南溪山莊之事，恐另有隱情。
    這隱情二字，能驚動中的不動明王唐卡，更點明讓他們二人前去調查，不單單是指夢遊癡症所造成的人手不夠吧。
    如若真有人暗箱操作，此時放任玦和青黛的隱去，她也不確定對錯了。
    白念灼輕輕拉了把錯金的衣角，問：“當真是這樣的？”
    這句話問完，錯金算是明白她在憂心著什麼，側過身替她遮了些許刺眼的光：
    “沒有人會出事，你做的很好。”
    杜仲也答：“是啊，有功夫想那些彎彎繞繞，還想想怎麼討好我這位大名鼎鼎的神醫。”
    “真是小屁孩。”白念灼努努嘴，說著神醫都大名鼎鼎了，還缺人討好。
    兩人就這樣邊較勁邊往澳華緩步而行。
    “凡人，著實無聊。”錯金冷哼一聲，跟在身後，心想明明都是一群小屁孩。
    “哪裏無聊？你不也是嘛！”他們二人齊刷刷看向他，一個吐舌頭，一個翻白眼。
    白念灼不禁吐槽道：“你分明也不過是個少年郎模樣，頂多——有幾分姿色罷了，不過多活了幾百年，還想裝孤高自傲。”
    他又冷哼一聲，不打一聲招呼，驟然一把抓住二人，攔腰一攬，振翅騰空而起。朝陽初升，暖色光暈鋪灑而下，塵土輕揚。
    “喂！不是說好沒有下次了嗎？”白念灼尖叫著。
    “怎麼我也，哇啊啊啊！我……恐高啊……”話未說完，杜仲臉色煞白，在一旁昏了過去。
    走得太慢了，飛總是比走得快，錯金給出這樣的答案，既然是小屁孩，那就做出小屁孩該幹的事。
    朝陽下，青黛打開一木盒，裏麵的母蠱早已幹癟，可玦還活的好好的。
    生命何其珍貴，這一點，不管對人，對妖都一樣。
    “青黛，對不起。”
    “都說了，你的性命在我手中。”她將木盒燃燒殆盡，灰燼中是那熠熠生輝的生命力。
    “我們回家。”晨曦之下，一人一獸的影子，被光照得無比修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