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殺意入局,疑雲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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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風堂,歸棋山主院,居於山勢最高處。拾階百步而上,石梯皆嵌有古老棋紋,風過如子落盤,聲清而韻長。
沿著歸棋山主脈拾階而上,石級逶迤百步,皆以黑白兩色嵌刻棋紋,步入其間,恍若踏入一局未完之棋,風起石罅,聲如子落,清脆之中自帶三分肅殺。
最上方一座三重飛簷的恢弘院落,便是“落子堂”——歸棋山之主堂所在,其主人,正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棋聖”沈忘塵。
堂前列鬆成陣,棋石鋪地,青瓦朱柱,氣勢自成;廊下懸十二銅鈴,隨風而動,聲錯落如局中布勢,令人未入其堂,心神先靜。
林逐雲與莫玄微隨破子而行,雖言麵見長輩,實則心知此行意重。破子沉默寡言,一路低頭引路,似也知此堂之重,腳步間不敢懈怠半分。
堂內棋香盈袖,陳設肅雅。正廳設有丈許青石棋台,台麵刀刻棋紋密布,隱隱有勁力遊走,似藏殺於無形。石台之旁,一人素衣而坐,眉鬢微霜,目若靜潭,指間執一枚白子,似未察三人之入,亦未言語。
廊外風過,簷鈴微響。三人止步於棋台數步之外,拱手肅立。
“弟子破子,攜林逐雲、莫姑娘,拜見師尊。”
沈忘塵指間棋子輕輕一落,落於盤上角隅,清響一聲,卻似雷震心弦。
良久,他才抬眸,目光如秋水照石,淡淡掃過三人,語聲平緩:
“你們此來,可是馬鏢頭之案已有些頭緒?”
林逐雲略作揖禮,語聲凝重而不失謹慎:
“晚輩與莫姑娘方才隨破子前往靜靈堂查視馬鏢頭遺體。發現其死狀詭異——外無明顯傷痕,然體內九處勁脈俱斷,力道極細極狠,出手之人控勁之精,令人震駭。”
他頓了頓,目光望向沈忘塵,語氣更為低沉:
“其勁路走向、布力方式,隱隱與歸棋山的”九宮落子”之勢相合,但殺機暗藏、手段狠絕,已非正法原式。”
莫玄微亦輕聲補道:“脈痕整齊對稱,布勢有序,應非臨敵所發之力,更像有預謀之下,一擊封喉。”
破子神情凝重,沉聲接道:“弟子不敢妄言,但此等殺法似出自歸山正法而又偏離本旨,故特請師尊明鑒——這九脈俱斷之殺,是否真與我山武學有關?”
沈忘塵眉梢未動,指間棋子輕旋,語聲卻冷了幾分:
“歸棋山之術,雖借九宮布勢,行殺製敵之道,但從不以絕脈斷魂為能。震碎九處勁脈、寸斷生機,此等手段,雖形似我山技法,卻已違其本意,斷非正道。”
他抬眸望來,語聲漸沉:
“本門武功傳的是破敵之理,不是滅人之心。若真有人借我山之勢,行此毒手,不止是技出旁門,更是汙我門風。”
堂中一片沉寂。
莫玄微垂眸不語,袖中陣盤微微一震,似感應著殿中某種無形氣機;林逐雲目光微斂,隱有波瀾;破子則拱手低聲道:“弟子明白。此事若真涉我山門人,必查至水落石出。”
沈忘塵微微頷首,未再正麵回應破子之言,指尖輕輕轉動那枚白子,未落盤,卻已隱有風起。
片刻,他語氣不變,卻忽然問道:“你們可曾想過……此殺法,究竟是”似我門法”,還是”刻意為似”?”
林逐雲眼神微動,沉聲回道:“前輩之意是——有人有意模仿歸棋山武功,以殺人設局?”
沈忘塵不語,隻拈子輕點棋盤一隅,嗒然作響,如子落心弦。
他淡淡開口:“歸棋山武學講究布勢循理,若非親身修習,外人難得其形,更難得其神。可若真有一人,能以九宮布殺,斷人脈絡而不露痕跡……他要麼是山中之人,要麼——”
他眼神微斂,如暮色沉潭:
“便是早已立意,要借我門之技,引我派之禍。”
堂中氣息愈發凝重,仿佛連那輕響的銅鈴都為之一滯。
沈忘塵負手踱步,袍袖微振,聲線不高,卻在殿中每一寸石縫回響:
“若是我門中之人,借門派之術,行門派之惡,則是我教之不明,責無旁貸;若是外人冒我門風,以布此局,意在挑亂山門……”
破子遲疑片刻,終還是咬牙開口:
“弟子不敢妄測,但若說歸山之中,誰最熟悉九宮之法,又確有此功力……”
他目光微抬,卻避開了沈忘塵的眼,語聲壓得極低:
“……棄子師弟,或許……有嫌疑。”
此言一出,殿中一靜。
沈忘塵本已負手踱步,聞言卻倏然止步。他回身轉望,眼底波瀾沉重如淵,手中那枚棋子竟未覺滑落,清脆一響,碎於棋盤之上。
“放肆!”
他語聲震蕩,帶著一股久藏不發的威壓。
“棄子雖行事怪異,性情乖張,卻斷不會暗害同門,更不可能借我歸棋山武功行此毒手!此言再出,休怪我將你逐出師門之外!”
破子噤聲,跪地叩首,額頭觸地。
“弟子並無妄斷之心,實為憂於師門蒙冤,才鬥膽言之。若錯怪了師弟,弟子願受責罰。”
沈忘塵沉默良久,眉心緊蹙。
“……你此舉雖為山門聲譽著想,我不責你。但此事,從此隻可查,不可妄言。”
沈忘塵語聲稍緩,卻帶著深重寒意:
“棄子雖性情孤僻,寡言怪癖,然誌不在殺,怎會以門中之術,斷人九脈?”
他目光一掃破子,語調忽沉:
“你們同門多年,竟連這點信念也要動搖?”
林逐雲見狀,緩步上前半步,拱手道:
“前輩息怒。破子師兄所言未必是斷定,而是憂於內情難明,故才不惜冒犯。此案疑雲重重,線索撲朔迷離,破子並非妄下之論。”
莫玄微亦輕聲開口,語氣沉靜:
“以棄子若真涉其中,當查之;若是有人故意模仿,則更不能冤枉歸棋山弟子。”
沈忘塵微一點頭,而後轉向林逐雲與莫玄微,語氣緩了一分,卻仍不容推辭:
“二位雖非歸山門人,本無此責。但如今我派清譽蒙塵,有人借我門之術設殺局、引紛爭——若得二位相助,沈某……自當銘記於心。”
莫玄微垂眸輕聲道:“既已涉局,豈能袖手旁觀。”
林逐雲神色沉穩,拱手應道:“晚輩雖非貴派弟子,但家師與前輩素有交情,此事既涉其間,師命在身,我當盡力。”
沈忘塵輕輕揮袖,道:“去吧,此局方啟。”
棋未終,局未明。
三人退下之際,風掠銅鈴,再起清鳴,似應那枚未落的白子——仍在等下一步,落子無悔。
廊外天光微弱,晨霧未散。靜子領著動子、瘋子與棄子依次穿過歸棋山主院偏殿,轉入通往賓客留宿處的回廊。石板上猶有夜露未幹,幾枚落葉貼地而伏,似昨夜風聲仍在。
靜子步履穩健,手執紙扇,神情淡然。她目光所至,每扇窗欞、每道門縫,皆細細掃過,不肯放過半點蛛絲馬跡。
“動師兄,你查前麵的五間客房。”她輕聲吩咐。
動子應聲而出,腳步如風,片刻便隱入南側長廊。
“棄師弟,與我同去,查左右兩側的客房,重點查昨夜未熄燈者,或有夜間起身跡象的房間。”
棄子無言,隻微微點頭,轉身隨行。他的步伐輕緩,像是踏在未化的雪上,卻不留痕跡。
他仍與往常一樣,不言不語、不與人目視、他並不知,就在此時,此案背後的迷霧之中,已有人悄然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他。
瘋子則似漫不經心地遊走於廊下,目光未曾與人對視,卻不時在某扇窗前停留,鼻端微動,仿佛嗅著空氣中殘留的氣息。他蹲下時,耳朵甚至貼在地磚之上,呢喃低語:“血……沒有血,可人氣斷得太整齊……他不是死在屋裏,他是走出來之後,被送回去的。”
靜子聽見,微微轉首,未出聲。
棄子隨靜子而行,一路無言,步履卻極穩。凡是昨夜有客夜歸或有弟子當值巡更的所在,皆細查其言。
一行人查遍了歸棋山西側廊房。諸位賓客或在房中歇息,或正在夜讀養神,皆稱未曾聽聞異常動靜,更無人目睹馬鏢頭夜間外出。
動子眉頭緊鎖,手中筆記翻過一頁又一頁,神情愈發凝重:“整條西廊十六間客房,無一有所見。真要說靜得可怕。”
瘋子走在後頭,雙手負背,忽又念道:“局若無聲,往往藏著最毒的手。”
正當靜子一行欲折返複命之際,前方一名守夜弟子快步而至,麵色略顯遲疑,拱手低聲道:
“靜師姐,弟子方才與幾位同值的師兄弟回憶夜間輪更之事,倒有人提起……昨夜子時前後,曾見馬鏢頭獨自一人離房。”
靜子目光微凝,語氣不動:“他去了哪?”
那弟子思索片刻,道:“據說當時天色極暗,隻見他提著燈籠,往東南方向行去,嘴裏說是”夜間起身方便”……但那位師兄隻遠遠瞥見背影,並未多問。”
動子眉頭頓緊,沉聲道:“東南……那是往棋藏樓的方向。”
那弟子點頭:“是。依照他說的方位,確是在棋藏樓後側。”
氣氛一滯。
棄子倚柱而立,語氣冷冷:“棋藏樓……那可不是尋茅廁的地方。”
動子沉聲接道:“那裏是我歸棋山藏書、練功之地,平日裏師尊多在其中閉關。門禁森嚴,除掌門與我幾人外,其餘弟子、賓客皆不得擅入。”
靜子緩緩啟扇,輕搖兩下,目光深遠,聲線卻漸冷:
“若馬鏢頭誤闖,必應有人守樓勸阻;若他未被阻攔,那便隻有兩種可能。”
她頓了頓,語氣冷靜卻鋒銳如刃:“其一,有人知情,提前放他進去。其二,他是自己潛入,心中自有目的。”
瘋子聽罷,倚著廊柱輕笑,嗓音微啞:“一個外客,敢夜裏闖棋樓……他不是找死,就是找人。”
動子眉間鎖痕愈深,語氣低沉:“不論是哪一種,都不尋常。棋藏樓封閉多年,就連我等弟子入內,也須先行通稟。馬鏢頭若真入內,絕非偶然。”
靜子緩緩收起紙扇,指尖輕敲扇骨,目光落向遠方灰瓦深處,語聲平靜:
“事到如今,不踏入棋藏樓查上一查,怕是難解心中之疑。”
幾人行至棋藏樓前。
山風猶涼,霧色籠鬆,棋樓靜立,如局中鎮子未動。樓前兩名守門弟子見靜子等人至,連忙上前施禮。
靜子直入正題,語聲不疾不徐:“昨夜子時,可曾見到外人接近此處?馬震霄,龍騰鏢局總鏢頭,昨夜疑似朝此方向而行。”
年長一名弟子略一沉吟,拱手回道:“回靜師姐,昨夜輪值如常,弟子二人皆守於樓前。除師尊例行入內修煉,未見其他人進出。”
動子皺眉,追問:“當真無任何可疑之處?細想是否聽到過異響?”
年少弟子這才道:“弟子確於子時左右,聽得樓後傳來輕響,像是門閂輕觸,或物什微動。可那響動一閃即沒,弟子未敢妄動,隻繞樓巡查了一圈,未見門鎖或周遭有異,也未見人影。”
瘋子倚在廊柱下,嗤笑一聲:“樓裏動靜,門前守人卻隻當風聲。是膽小,還是太安逸了些?”
年長弟子麵色微變,忙低頭辯道:“弟子不敢輕忽。但棋藏樓規矩森嚴,未得掌門令旨,不得擅入半步。況且……那聲響極輕,實在不像鬥毆或劫掠……”
棄子忽低聲插言,語氣平靜卻透出冷意:“可若那時樓中藏人,等的就是你們不敢進。”
四下一靜。
靜子拇指輕敲折扇,目光微沉:“昨夜師尊確曾入樓?”
“是。”年長弟子點頭,“申末入樓,至醜時左右離去。此後便再無動靜。”
動子聞言,眉頭緊鎖,沉聲道:
“若師尊當時確在樓內修煉,馬鏢頭若真潛入,斷無可能不被察覺。”
靜子輕斂神色,語聲清冷:
“那就隻能說明……他或許並未真正踏入棋樓。”
瘋子低低一笑,仿佛聽出什麼味道來,語調微揚:
“可他深夜出行,偏偏繞到棋樓附近……一介外客,怎會誤走至此?”
棄子冷聲接道:““若馬鏢頭真未入棋樓,卻又徘徊於近前……這未免太巧。”
靜子收扇輕點指尖,語聲不疾不徐:
“歸棋山地勢複雜,他初來此地,即便夜裏誤行,也不該恰巧走到棋藏樓這等重地旁邊。”
她頓了頓,似在咀嚼某種難以言明的念頭:“莫非……他原本便不是誤走?”
就在幾人言語沉默、思緒紛亂之際,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嘶喊:
“死人啦——!水裏……水裏有屍體!”
那聲音自後院方向炸響,帶著尚未平息的驚惶與慌亂,仿佛一枚重子打破原本靜謐的棋局。
動子神色一變,當即轉身奔去。靜子收扇疾行,瘋子一躍上廊,足尖點簷而過,棄子則快步緊隨。
幾人迅速趕至後花園,隻見池邊已圍了數名守夜弟子,一名灰袍弟子正跌坐池畔,臉色蒼白,指著水麵顫聲道:
“我……我隻是過來添燈,怎知一照見水麵……那……那……”
順著他的指引望去,碧水輕蕩,一具屍體浮沉在荷葉之間,發絲淩亂,麵朝下伏於水中,衣袍半展。
動子快步上前,一把將屍體拽至岸邊,翻身一看——屍首麵容略浮腫,麵色慘白,但仍能辨出五官模樣。
靜子蹲身定睛望去,眉頭驟然皺起,語聲冰冷:
“是李鈞。”
瘋子倚著廊柱,低聲笑了笑,聲音卻冷得令人發寒:“嗬……之前失蹤的值夜弟子,倒也浮得巧。”
棄子垂眸凝視屍體,目光如刃般銳利,淡聲道:“從水中漂浮狀態來看,死未過一夜。”
動子攥緊拳,沉聲道:“馬鏢頭死前,最後見過的,正是李鈞……現在他也死了。”
靜子緩緩起身,目光掃過四周,神情凝肅,仿佛在心中重新推演棋勢,語聲平靜中帶著一絲淩厲:
“一人枉死屋中,一人溺斃池底……是偶發巧合,還是早已連環布子?”
歸棋山,一日再添一命;風未止,局難散,殺局已悄然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