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性格...很有趣。”山神最終評價道，聲音裏帶著幾分新奇，就像科學家發現了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實驗對象。那聲音在虛無的空間中回蕩，仿佛來自四麵八方。
    “大多數人類麵對這種情況，要麼恐懼，要麼狂喜。他們的靈魂會顫抖，會尖叫，會跪地祈求——而你卻如此...平靜。”
    蘇佑感覺自己的意識漂浮在這片黑暗中，沒有實體，卻異常清醒。他思考了片刻，回答道：“可能是因為我從小就是孤兒吧。”
    話一出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他不明白為什麼要對一個剛見麵的神明吐露這些，但在這個沒有時間概念的空間裏，在這個連呼吸都不需要的狀態下，一切偽裝似乎都失去了意義。
    “習慣了接受生活的各種意外...”蘇佑繼續道，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好的壞的，反正最後都得自己扛著。福利院的阿姨們常說，”蘇佑這孩子，摔倒了都不帶哭的”。”他試圖用輕鬆的語氣說出這些話，卻在這片純粹的意識空間中，無法掩飾話語中沉澱多年的孤獨。
    山神沉默了片刻。蘇佑感覺到周圍的黑暗微微流動，像是有無形的溪水在意識周圍環繞。有什麼東西輕輕拂過他的意識表層，溫柔而克製，像是一種無聲的安慰，又像是某種試探性的觸碰。
    “那麼，蘇佑。”山神再次開口時，語氣正式了許多，每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分量，“你願意成為吾之使者，以另一種形態繼續存在嗎？”
    “使者？”蘇佑的警惕性立刻被喚醒，意識波動明顯起來，“要簽賣身契那種嗎？”福利院的經曆讓他對任何形式的契約都抱有本能的戒備。他見過太多“好心人”帶著笑容來，最後卻隻留下空頭支票和破碎的承諾。
    山神似乎被他的直白逗笑了——蘇佑感覺到周圍的能量場泛起一陣愉悅的波紋，黑暗中出現點點微光，如同夏夜的螢火蟲。“不需要。隻是...一個約定。”
    山神解釋道，聲音中帶著蘇佑從未聽過的耐心，“你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識，借用山中生靈的形態活動，但必須協助吾管理這片山脈。”
    聽起來像是某種另類的公務員工作？蘇佑暗自嘀咕。他的意識在黑暗中轉了個圈，權衡著利弊。比起徹底消失，或者永遠困在這片黑暗裏，能變成小動物到處跑似乎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至少還能看見陽光，感受風吹過皮毛的感覺...
    “有什麼限製嗎？”他謹慎地問，像個精明的商人般討價還價。二十二年的生存經驗告訴他，天上掉餡餅的時候，一定要先看清餡餅裏有沒有毒。
    “初期你隻能在北山範圍內活動，且每次變形的時間有限。”山神耐心解釋，聲音如同山澗清泉，不急不緩，“但隨著靈力積累，這些限製會逐漸減弱。你可以選擇不同的形態，但每次變形需要消耗靈力，所以初期建議固定一兩種形態。”
    蘇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意識波動變得急切起來：“我能見趙家豪嗎？”
    能量場再次波動，這次帶著些許驚訝，黑暗中的微光閃爍不定：“你首先關心的是這個？”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蘇佑簡單地說，卻在這簡單的陳述中注入了四年來的所有情感。他想起那些一起熬夜複習的夜晚，趙家豪總是比他先撐不住，卻堅持要陪他到最後。想起那些分享同一碗泡麵的拮據日子，趙家豪總會把最後一口留給他。想起那個在他二十二歲生日時突然出現在宿舍門口、帶著整個福利院孩子們視頻祝福的驚喜...
    “可以。”山神的聲音柔和了幾分，周圍的黑暗似乎也溫暖起來，“但必須謹慎。凡人不應該過多介入神明的領域。你可以見他，但不能透露太多，也不能頻繁接觸。”
    “成交！”蘇佑不假思索地答應下來，隨即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過輕浮，趕緊補充道，“我是說...我願意接受您的安排，山神大人。”他試圖讓自己的意識顯得莊重些，卻不知道在這片虛無中，他的每一個情緒波動都暴露無遺。
    “沈雲歌。”
    “什麼？”蘇佑一愣。
    “吾名沈雲歌。”山神——現在有了名字的沈雲歌——說道，聲音中帶著某種莊嚴的韻律，“既是約定，便該以真名相待。”
    蘇佑感到一陣莫名的觸動。在孤兒院長大的經曆讓他對“名字”有著特殊的敏感——那是他被拋棄時，生父母留給他的唯一禮物。而現在，一位神明將自己的真名給予了他...這份信任的重量讓他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謝謝您，沈...雲歌大人。”蘇佑笨拙地回應，不確定該如何稱呼這位救命恩人。他感覺自己的意識在顫抖，像是被風吹動的燭火。
    “準備好了嗎？”沈雲歌沒有在意他的稱呼問題，周圍的黑暗開始緩緩流動，如同即將蘇醒的河流，“第一次變形可能會有些不適。”
    蘇佑還沒來得及回答，就感到一股溫暖的力量包裹住了他的意識。那不是物理意義上的溫暖，而是一種直達靈魂深處的安撫感。黑暗開始旋轉、扭曲，逐漸被一種淡金色的光芒取代。他感到自己的“存在”被重塑、壓縮，像是被塞進了一個小好幾號的容器裏。
    疼痛？不，更像是全身的骨頭被打碎又重新組合的怪異感覺。蘇佑想要尖叫，卻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發聲的能力。他的意識被拉扯、扭曲，卻又被那股溫暖的力量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在最後的意識殘片中，他聽到沈雲歌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記住，形態隻是軀殼，你的本質從未改變...”
    然後是一陣天旋地轉，蘇佑感覺自己的意識被拋入了一個漩渦，無數陌生的感覺湧入——毛發的觸感、尾巴的平衡、四隻腳掌接觸地麵的微妙差異...最後，他徹底失去了意識。
    當蘇佑再次恢複知覺時，首先感受到的是陽光的溫度。它透過某種毛茸茸的屏障，溫暖著他的皮膚——不，現在應該說是皮毛了。他嚐試著睜開眼睛，發現視野變得異常廣闊，幾乎能看到兩側的景象。他低頭，看到了一對覆蓋著棕灰色毛發的前爪。
    “鬆鼠的形態很適合初學者。”沈雲歌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不再是那種回蕩在虛無中的感覺，而是直接在他意識中響起，“動作輕巧，視野開闊，而且北山有很多同類，不會引人注目。”
    蘇佑嚐試著動了動前爪，又甩了甩那條突然多出來的蓬鬆尾巴。新奇的感覺讓他暫時忘記了變形時的不適。
    此時的山神大人正站在山頂——銀白色的長發如同山巔的積雪，在陽光下泛著微光。一襲青灰色的長袍上繡著若隱若現的山脈紋路，麵容年輕卻帶著不屬於人間的淡漠與滄桑。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不是人類的瞳孔，而是如同兩顆鑲嵌在眼眶中的黑曜石，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
    “歡迎來到你的新生活，蘇佑。”沈雲歌微微頷首，嘴角勾起一個幾乎不可察覺的弧度，“看”著還在適應新身體的蘇佑：“現在，讓我們開始你的第一課，如何做一隻合格的鬆鼠……”

    作者閑話：

    蠢作者繼續頭腦風暴中（貓貓躺平.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