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這是蘇佑恢複意識後的第一個認知。不同於夜晚溫柔的黑暗，也不是閉眼時帶著微光的暗影，這是一種絕對的、吞噬一切的虛無，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此刻湮滅，隻留下他孤獨地漂浮在混沌之中。
    “我死了嗎？”這個念頭毫無征兆地浮現在意識表層，奇怪的是，他內心竟沒有泛起絲毫恐懼。蘇佑嚐試著動了動手指——如果那團模糊的感知還能被稱作手指的話——然而，他沒有觸碰到任何實體，仿佛自己的身體早已溶解在這片無盡的黑暗裏，如同水滴彙入汪洋，消失得無影無蹤。
    記憶如同一台壞掉的投影儀，畫麵斷斷續續地閃回。趙家豪驚恐的尖叫聲，在耳畔回蕩；呼嘯的風聲，裹挾著寒意掠過耳邊；岩壁上，樹影飛速倒退，直至畫麵戛然而止，隨之而來的，是無盡漫長的虛無，仿佛時間也在此刻停滯。
    “這麼高摔下來都沒死，我的命還真是硬。”蘇佑自嘲地想著，可下一秒，一個可怕的念頭湧上心頭。他意識到，自己或許和新聞裏那些植物人無異，意識被困在損壞的身體裏，就像被囚禁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與外界徹底隔絕，唯有孤獨與黑暗相伴。
    孤兒院的李院長曾告訴蘇佑，他是被遺棄在福利院門口的棄嬰，繈褓裏僅有一張寫著“蘇佑”二字的紙條。二十二年來，他早已習慣了獨自麵對生活的風風雨雨。
    小學時，因無父無母被同學嘲笑；中學時，為節省生活費，連續一個月以泡麵果腹；大學期間，更是靠著勤工儉學來湊齊學費。盡管生活艱辛，但至少那時的他，還有一個實實在在的身體，能真切感受到陽光灑在皮膚上的溫暖，能品嚐到食堂飯菜的鹹淡，能觸摸到世間萬物的紋理。
    而如今，連這些最基本的感知都被無情剝奪。蘇佑試著開口：“有人嗎？”可他根本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發出了聲音，亦或是那聲音在這片虛無中瞬間消散。這種絕對的孤獨，比墜崖時的失重感更令人窒息。
    至少在墜落的那一刻，他還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存在，而現在，他仿佛成了一個遊離於世間的幽靈，被整個世界遺忘。
    不知過了多久——在這片沒有時間概念的黑暗中，時間早已失去了意義——蘇佑開始產生幻覺。
    他“看見”了七歲那年，自己發燒到四十度，蜷縮在福利院醫務室的小床上，渾身滾燙，瑟瑟發抖；“看見”了十五歲時，偷偷喜歡的學姐，當著他的麵，將他精心準備的情書撕碎，那一刻，他的心也跟著碎成了無數片；“看見”了大學宿舍裏，趙家豪半夜因為看了恐怖片，不敢一個人睡，躡手躡腳地爬到他的床上，緊緊挨著他。
    這些記憶碎片如同老電影一般，在黑暗中不斷循環播放。蘇佑漸漸迷失了方向，分不清哪些是真實發生過的，哪些是大腦為了對抗虛無而編造的虛幻，他仿佛陷入了一個永遠無法醒來的夢境。
    就在蘇佑快要被這無盡的黑暗和虛幻吞噬時，一個聲音突然響起。“蘇佑……”那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又仿佛直接在他的腦海中回蕩，清澈如山澗流水，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韻律，每一個音節都仿佛能直擊靈魂深處，引起強烈的共振。
    蘇佑瞬間一激靈——如果靈魂也能做出這樣的反應的話。這是他墜崖後，第一次接收到來自外界的信號，仿佛在絕望的深淵中，看到了一絲微弱的希望之光。“……誰？”他努力集中全部的注意力，試圖回應這個神秘的聲音。
    黑暗中泛起微微波動，如同平靜的湖麵被投入一顆小石子，蕩起層層漣漪。蘇佑突然“看”到了一絲微弱的光芒，那光芒雖弱，卻如同極夜中的第一縷曙光，給這片黑暗帶來了一絲生機。
    “吾乃此處山神……”聲音再次響起，蘇佑的意識中泛起一陣奇異的酥麻感，流遍全身——如果那團混沌的意識還能被稱為“全身”的話。
    山神？這個隻存在於神話傳說中的神秘存在，竟然真實地出現在了他的麵前，這一切是如此的不可思議，恍若夢境。
    “……山神？！居然真的有山神！”蘇佑驚訝得脫口而出，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但此刻的震驚實在太過強烈，足以暫時驅散他對現狀的恐懼。
    那聲音沉默了片刻，再次開口時，語氣中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惱怒：“不然你還能好好地在這兒跟我說話？！”
    蘇佑在意識中想象著一位白胡子老頭被冒犯後吹胡子瞪眼的模樣，不知為何，心中竟湧起一絲好笑。這種荒誕感，讓他找回了些許平時的狀態：“……呃，是……是哦。”
    他停頓了一下，突然想到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那個……我的身體……還在嗎？”
    “萬年前，世界因為靈氣越發稀少，很多神明選擇了休眠或沉睡。”山神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講起了一段看似毫不相關的往事，“吾在沉睡之中感到有血液浸入吾的身體，這才不得不醒來查看緣由。”
    血液？蘇佑努力回憶墜崖時的情景，想起身上被樹枝岩石劃出的一道道傷口。難道是自己的血喚醒了這位沉睡萬年的神明？這劇情發展，簡直和那些網絡小說如出一轍，荒誕又離奇。
    “呃，那個……我是和死黨爬山看日出，在山頂拍照看風景時，不小心踩到一塊石頭摔下去的……”蘇佑老老實實地交代了事情的經過，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焦急地說道，“完了完了……趙家豪估計得愧疚死！”
    想到趙家豪可能正抱著他的“屍體”痛哭流涕，蘇佑心裏一陣刺痛。雖然平日裏趙家豪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但蘇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死黨重情重義。大學四年，趙家豪早已成為他事實上的家人。趙家豪帶他回家過年，讓他感受到家庭的溫暖；在他生病時，趙家豪整夜守在床邊，無微不至地照顧他；甚至還偷偷往他的銀行卡裏打錢，卻謊稱是獎學金。
    “難道你不想複活嗎？”山神的聲音打斷了蘇佑的思緒。
    “能複活嗎？！真的嗎！”希望的火苗瞬間在蘇佑的意識中燃起，他感覺自己的意識都明亮了幾分，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不能！”山神的回答幹脆利落，如同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蘇佑心中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
    “……”蘇佑一時語塞，心中湧起一股被耍了的感覺，忍不住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雖然他不確定靈魂是否真的能完成這個動作。
    山神似乎被他的反應逗樂了——至少蘇佑感覺那聲音裏多了一絲溫度：“吾這裏有個方法，你要試試嗎？”
    蘇佑立刻“豎起耳朵”——如果他有意識的耳朵的話：“什麼方法？”
    “因當前地球的靈氣還在蘇醒中，所以你目前隻能變成各種小動物。”
    小動物？蘇佑的思維一下子跑偏了：“小腦斧嗎？還是大西幾！”他想起趙家豪經常發給他看的那些賣萌動物視頻，那些可愛的畫麵不自覺地浮現在腦海中，他下意識地模仿起那些網絡用語。
    黑暗中的能量場突然波動了一下，山神似乎被他的反應弄得有些無語。
    蘇佑想象著自己現在的狀態——一團模糊的意識在黑暗中興奮地蹦躂著討論變成什麼動物…確實挺滑稽的，但此刻，他心中卻隱隱期待著，或許變成小動物，能讓他重新回到這個世界……

    作者閑話：

    就不定時更新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