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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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不養廢物。”
這七個字,如同七柄冰冷的匕首,裹挾著凜冽的寒風,狠狠紮進謝珩的耳膜,直抵心髒深處。
謝珩的身體,在蕭凜話音落下的瞬間,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如同被無形的弓弦驟然拉滿。但他依言抬頭,並未立刻起身。
目光從冰涼的地麵上抬起,帶著一種近乎倔強的平靜,穿透兩人之間那不足一尺的空間,直直地迎向那雙俯視著自己的、深不見底的黑眸。
月光似乎終於被這無聲的對峙所撼動,稍稍偏移了角度,吝嗇地照亮了蕭凜的側臉。那麵容在光影交錯中顯得愈發冷峻逼人。
鼻梁**如險峰,薄唇緊抿,唇線鋒利如刀裁。下頜的線條繃得死緊,勾勒出剛毅而冷酷的弧度。
他垂著眼簾,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小片陰影,目光沉沉地落在謝珩臉上。
那目光不再是純粹的俯視,而是一種剝皮拆骨般的審視,帶著洞穿人心的銳利,仿佛要刺破他年輕俊美的皮囊,剝開他溫雅謙和的外衣,直視內裏那剛剛展露出來的、冰冷而鋒利的靈魂本質。
“告訴本王,”蕭凜的聲音不高,甚至比剛才更低沉了幾分,卻字字清晰,如同重錘敲擊在寂靜的回廊裏,帶著金屬般的冷硬質感,每一個音節都蘊含著千鈞之力,“你這柄”刃”,憑什麼讓本王握在手中?”
憑什麼?
謝珩的瞳孔,在蕭凜話音落下的瞬間,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如同被無形的針尖猝然刺中。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依舊保持著跪姿,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杆寧折不彎、蓄勢待發的標槍。
然而,在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眸子注視下,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一切——心思、算計、野心、乃至恐懼——都無所遁形。
他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那氣息沉入肺腑,帶著夜露的冰冷和青石板的寒氣,仿佛要將那刺骨的寒意也一同吸入,化為己用。
然後,他抬起頭,目光不再有絲毫回避,不再有任何偽裝,直直地、毫無懼色地迎上蕭凜那足以令朝堂重臣都戰栗的審視視線。
方才在瓊林殿中刻意維持的溫潤謙和,如同被狂風徹底吹散的薄霧,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實質的鋒芒畢露的沉靜,一種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決絕。
“臣非池中物。”謝珩的聲音響起,不高,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精心打磨過的
他微微一頓,加重了語氣,仿佛在陳述一個冰冷而殘酷的現實:
“朝堂之上,積弊非一日之寒。其勢如百年古藤,盤根錯節,深入骨髓;其形如附骨之疽,隱匿暗處,伺機而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殿下位高權重,威加海內,然高處不勝寒。殿下欲行非常之事,必遭非常之阻。那些明麵上的攻訐、彈劾、廷爭,自有袞袞諸公為殿下分憂抵擋。然——”
他的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那弧度裏,帶著一絲自嘲,一絲洞察世情的悲涼,更帶著一絲近乎挑釁的鋒芒!
“……那些暗影之中,那些見不得光的魑魅魍魎,那些盤踞在帝國肌體深處、吸食民脂民膏的碩鼠蛀蟲,那些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利益勾連……殿下欲拔除之,若親自動手,難免沾染汙穢,有損清名,更易授人以柄,動搖根基。”
他的目光灼灼,如同燃燒的寒冰,緊緊鎖住蕭凜深潭般的眸子,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臣,願為殿下,入此泥沼,斬此荊棘!臣願做殿下手中那柄……能鑽入最陰仄縫隙、能斬斷最堅韌暗藤、能沾染世間最肮髒汙穢,而殿下卻不必親自染血的刀!”
這是**裸的剖白!這是將自己定位為一把注定沾滿血腥、沉淪黑暗的凶器!為了眼前這個男人的宏圖霸業,他甘願化身修羅!
蕭凜的眼底深處,那點幽寒的光芒似乎微微閃爍了一下,如同冰層下投入了一顆石子,蕩開極細微的漣漪,但轉瞬即逝。
謝珩並未停頓,他的聲音平穩而篤定,帶著一種近乎自負的冷靜:
“此為其一。其二,臣出身寒微,祖上三代皆是白丁,無顯赫世家門楣之牽絆,無盤根錯節之朋黨根基。
於這朝堂之上,臣便如無根浮萍,身似飄絮。臣今日之榮辱,明日之生死,乃至將來是青雲直上還是萬劫不複……”
他微微一頓,加重了語氣,目光如炬,“盡係於殿下之手!”這是交托,更是將身家性命作為最沉重的投名狀!
“其三,”他微微仰起臉,脖頸因這個動作拉出一道優美卻脆弱的弧線,月光流淌其上,映出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仿佛輕輕一折便會斷裂。
然而,他的眼神卻異常明亮,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執拗光芒,那光芒深處,是孤注一擲的賭徒才有的決絕!
“臣……不畏死!”聲音陡然壓低,卻更添穿透力,如同毒蛇在黑暗中吐出的信子,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寒意。
“臣知殿下馭下之手段,雷霆雨露,皆有其因。
亦深知伴虎之險,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萬劫不複。”他坦然地承認了追隨蕭凜的巨大風險,語氣平靜得可怕。
“然!”他齒間輕輕迸出一個字,帶著玉石俱焚般的冷意:
“與其在翰林院中皓首窮經,與青燈黃卷相伴;與其在六部衙門案牘勞形,在繁瑣冗務中消磨心智;與其在那些蠅營狗苟、勾心鬥角的微末官職上庸碌一生,隨波逐流,沉浮不定……臣寧可……”
他微微停頓,仿佛在積蓄最後的力量,然後,那冰冷的、帶著血腥氣的兩個字,清晰地敲擊在寂靜的空氣中:
“……賭命!”
話音落下,回廊內徹底陷入一片死寂。
隻有遠處禦花園的池塘裏,幾聲不甘寂寞的蛙鳴,不知疲倦地重複著單調而聒噪的曲調,更添幾分荒誕與蕭索。
夜風吹過廊外高大的梧桐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無數細碎的歎息。
蕭凜依舊沉默地俯視著他。那張如同石刻般冷峻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的波動。濃密的劍眉未曾挑起,緊抿的薄唇未曾鬆動,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未曾改變。
仿佛謝珩這一番剖心瀝膽、近乎瘋狂的自薦,這一番將自己定位為染血凶器的宣言,這一番以性命為注的豪賭……不過是拂過巍峨山岩的一縷微風,未曾在其上留下絲毫痕跡。
時間,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無聲地流淌。每一息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謝珩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衝刷耳膜的聲音,如同沉悶的鼓點。
膝蓋下傳來的寒意愈發刺骨,麻木感開始沿著小腿向上蔓延。額心貼著冰冷的地麵,那涼意仿佛要滲入他的顱骨。
他維持著跪姿,挺直著脊梁,如同凝固的雕塑,唯有那雙直視著蕭凜的眼睛,依舊燃燒著不肯熄滅的火焰,倔強地、無聲地宣示著他的存在與決心。
就在那沉默幾乎要將人的意誌徹底壓垮、連空氣都凝固成冰之時,蕭凜終於動了。
他緩緩抬起手。
那隻手,從玄色寬大的袍袖中伸出。
骨節分明,修長而有力,在玄色衣料的映襯下顯得異常蒼白,卻蘊含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生死的強大力量。
他並未去觸碰謝珩的肩膀或手臂以示攙扶,隻是伸出了兩根修長而冰冷的手指。
指尖,帶著一絲夜風的涼意,輕輕地、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抬起了謝珩的下頜。
動作帶著一種審視器物價值、掂量獵物斤兩般的隨意與冷漠。那冰冷的觸感透過皮膚,直抵神經末梢。
謝珩被迫仰起頭,仰得更高,將脆弱的咽喉完全暴露在冰冷的空氣和蕭凜深沉的目光之下。
蕭凜微微俯身,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陰影徹底籠罩了謝珩的臉龐,將他完全納入自己的掌控範圍。
那雙深不見底、如同寒潭古井的黑眸,近距離地、牢牢地鎖住了謝珩的眼睛。
如此之近,謝珩甚至能看清他眼底深處那一點幽寒的光,如同深冬寒潭底部凝結的、亙古不化的冰晶。
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瞳孔,直視他靈魂最深處隱藏的一切。
冰冷的指尖如同寒鐵,緊緊貼著下頜的皮膚,帶來一陣細微卻難以忽視的戰栗。
“記住你今日的話。”蕭凜的聲音低沉地響起,如同貼著耳廓滾動的悶雷,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重量,狠狠地、不容置疑地砸在謝珩的心上,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謝珩。”
他微微加重了指尖的力道,那力道帶著一種烙印般的、宣告所有權的刺痛感:
“從今往後,你的命,”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如同最終的審判,“是本王的。”